第一百二十章 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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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後的黃昏,仁和巷口的老槐樹下聚著五個人。
    沈默蹲在牆根,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銅哨邊緣——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
    蘇晚螢站在他右側,懷裏抱著個裹著藍布的木匣,匣中是陳婆送來的九根蠟燭,燭芯上的刻痕在布紋下若隱若現。
    阿黃蹲在電纜井旁,焊槍的藍光在他護目鏡上跳動,給那張常年沾著焊錫的臉鍍了層冷色。
    小舟坐在石墩上,骨傳導耳機線從領口穿出,正用手語和阿黃比劃著什麽,指尖的動作快得像雨打芭蕉。
    "都過來。"沈默突然站直,橡膠手套在暮色裏泛著微光。
    他攤開的掌心躺著張紙,上麵用紅筆圈著"23:59"四個數字,"月相重合發生在零點零三分,但殘響的規則啟動會提前十三分鍾——和守墓人當年最後一次巡查的時間差吻合。"
    阿黃摘下護目鏡,焊槍在地上敲出清脆的響:"老沈,你說要主動進巷子當誘餌。
    可那玩意兒上次把流浪貓的眼球都褪黑素中毒了,你確定呼吸節拍器能幹擾它?"他的聲音帶著金屬工人特有的粗糲,尾音卻發顫,像是怕震碎什麽。
    "它要的是"補全遺憾"。"沈默指向牆上斑駁的防空洞標識,"守墓人當年巡查時,最後一個區域因為空襲中斷;哮喘患兒臨終前想和母親說"疼",但被捂住了嘴。
    這些未完成的"靜默",就是它的規則核心。"他抓起阿黃的焊槍,在地上畫了個圈,"所以我們要製造"無法補全的靜默"——呼吸是生命的聲音,節拍器模擬的溫濕氣流是活著的證據。
    隻要黑暗裏有"不該靜卻靜不下來"的東西,它的規則就會卡殼。"
    蘇晚螢掀開藍布一角,燭芯上的"小桃""鐵柱"等名字在夕陽下泛著暗黃:"陳婆說這些名字是她抄了七本舊戶籍冊才湊全的。"她指尖輕輕撫過"阿毛"兩個小字——那是流浪貓的名字,"她說以前總以為點燈是超度,現在才明白,每念一遍名字,都是在給殘響喂養分。"
    "所以今晚的燈必須由我們來點。"沈默將銅哨塞進兜裏,金屬撞擊聲讓所有人的目光聚過來,"燈芯刻著這些名字,記憶是光,而光......"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是它吞噬不了的未完成。"
    小舟突然拽了拽沈默的衣角。
    這個聾啞青年的手指在自己胸口快速敲擊,最後指向阿黃的焊槍。
    阿黃立刻反應過來:"對!
    我之前用非對稱焊接做外殼,就是怕那玩意兒把裝置識別成"外來物"。
    現在得再檢查一遍焊縫——"他抄起焊槍就要走,卻被沈默攔住。
    "先聽陳婆說。"
    巷口傳來拐杖叩地的聲響。
    陳婆裹著灰布衫站在逆光裏,白發被風掀起,露出耳後一道舊疤——那是1943年防空洞坍塌時留下的。
    她手裏攥著個鐵皮盒,盒蓋凹著個五角星印子,"我把當年孩子們的哭聲錄下來了。"她打開盒子,老式磁帶在暮色裏泛著幽光,"那年我抱著小兒子躲空襲,他最後說的不是"疼",是"媽,我想咳嗽"......"
    蘇晚螢扶住她顫抖的手:"陳婆,您不能進去。"
    "我知道。"老人用指節蹭了蹭磁帶,"可我能替他們說一聲"可以哭了"。"她把磁帶塞進小舟手裏,指甲縫裏還沾著燭油,"這盒帶子,放給那東西聽。"
    零點零分,仁和巷的路燈突然集體熄滅。
    沈默的戰術手電掃過巷口,光束在半空中被某種無形屏障彈開,像撞碎在玻璃上的水。
    蘇晚螢摸出打火機,藍色火焰剛竄起,就被吸向巷尾——那是殘響在吞噬熱量。
    阿黃的熱成像儀突然發出蜂鳴,屏幕上數十個紅點正從下水道口湧出,爬行的姿態像極了當年防空洞裏蜷縮的孩童。
    "十二分鍾。"沈默看了眼戰術表,聲音被黑暗放大,"啟動陷阱。"
    阿黃按下電纜井的總閘。
    電流倒灌的嗡鳴裏,巷子裏的陰影突然凝固,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電影。
    蘇晚螢迅速點燃煤油燈,燈芯上的刻痕在幽藍火焰中浮現,那是守墓人的臉——皺紋裏嵌著泥土,眼睛是兩個黑洞,嘴唇開合著,又發出那聲"噓——"。
    同一時刻,小舟按下呼吸節拍器的開關。
    溫濕的氣流從裝置孔洞裏湧出,拂過沈默的手背,像有人在黑暗中輕輕哈氣。
    熱成像儀上的紅點開始扭曲,有的原地轉圈,有的舉起小拳頭,仿佛在和看不見的對手撕扯。
    "放磁帶。"沈默的聲音穩得像手術刀。
    骨傳導耳機的震動順著小舟的顱骨傳開,巷子裏飄起細碎的抽噎聲——是嬰兒的啼哭,是少年壓抑的咳嗽,是小女孩帶著鼻音的"媽媽我怕"。
    守墓人的臉在燈芯上扭曲,黑洞般的眼睛裏滲出渾濁的液體,那是蠟燭融化的蠟淚。
    第九次"偽亮"來臨前的瞬間,黑暗突然像被抽幹的水。
    熱成像儀的紅點全部消失,隻在牆角留下一串濕漉漉的小腳印,每個腳印裏都凝著半顆星芒——和陳婆鐵皮盒上的五角星一模一樣。
    煤油燈的火焰"噗"地變成正常的橙黃,燈芯上的人臉徹底消失,隻餘灰燼拚成兩個歪歪扭扭的字:"謝了。"
    沈默撿起一片凝固的蠟淚,用鑷子夾開。
    在放大鏡下,一縷極細的鐵鏽纖維閃著幽光——和三個月前B9井底發現的鏽蝕物質分毫不差。
    他抬頭看向蘇晚螢,她掌心的紋路正泛著淡金色的光,像被月光浸透的河流。
    "鐵脈......"她輕聲說,"在指引我們去下一個斷層點。
    這次,門在"哭聲"裏。"
    淩晨四點,法醫中心的解剖室飄著消毒水的味道。
    沈默站在物證櫃前,玻璃罐裏泡著那片帶鐵鏽纖維的蠟淚。
    他翻著結案卷宗,鋼筆在"仁和巷殘響事件"的"處理結果"欄停頓片刻,最終寫下:"規則幹預成功,殘留線索指向地下鐵脈係統。"
    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沈默合上卷宗,卻沒放進歸檔箱。
    他望著玻璃罐裏的鐵鏽纖維,突然想起蘇晚螢掌心的光——那光裏似乎藏著更古老的密碼,像一根線頭,正輕輕拽著他,走向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