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劇本你說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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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室的熒光燈在淩晨三點十七分突然閃了一下。
沈默的後槽牙咬得發酸,指節抵著安保日誌的紙頁,指甲幾乎要戳穿那行加粗的紅色記錄。
監控錄像在電腦屏幕上循環播放:淩晨兩點零七分,檔案室走廊的聲控燈準時亮起,瓷磚地麵泛著冷白的光,卻空無一人。
但空氣裏有波紋在流動,像有人裹著無形的裹屍袋,抱著一摞不存在的文件,一步一步碾過監控探頭的視野。
"沈老師?"實習助手小陸端著咖啡站在門口,杯沿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您...要不再去休息室眯半小時?"
沈默沒回頭。
他的右手懸在鍵盤上方,指腹還留著剛才調取門禁權限列表時的灼痛——係統顯示,過去一周裏,"沈默"的工號在檔案室觸發了四十六次訪問,查詢內容是"蘇晚螢1998年童年病曆""沈母2003年民俗展覽清單""沈父2015年焚信現場照片"。
而他清楚記得,這些資料從未錄入過醫院係統。
病曆本在蘇晚螢老家的樟木箱底,展覽清單隨母親的遺物一起鎖在博物館保險庫,焚信現場連張模糊的手機照片都沒留下。
"它在偽造證據。"他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手術刀劃玻璃,"那個模仿我的東西,在寫一個劇本。"
小陸的咖啡杯"當啷"磕在桌角。
沈默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白大褂下擺掃落了半盒棉簽,在地上滾成零散的白點。
他彎腰去撿,餘光瞥見牆角的解剖台,不鏽鋼台麵映出他發青的臉——瞳孔縮成針尖,眉骨處的血管突突跳動,活像被誰按了快進鍵的提線木偶。
"去把周工的電話給我。"他直起腰,指尖用力掐進掌心,"現在。"
半小時後,博物館地下倉庫的門被叩響。
蘇晚螢正蹲在玻璃展櫃前,用軟毛刷清理母親留下的骨笛,聽見動靜時毛刷"啪"地掉在地上。
來者是個穿粗布工裝的老頭,左肩搭著塊青石板,石板表麵布滿交叉的刮痕,中心留著圈空白的環形,像塊沒寫完的碑文。
"周叔?"她站起身,指尖還沾著骨粉,"這麽晚......"
"字怕圓滿,話怕閉環。"周工把青石板往桌上一放,指節叩了叩那圈空白,"它要演戲,咱們就讓它台塌。"他從帆布包裏掏出個牛皮紙袋,倒出十幾件東西:沈默母親的銅扣、蘇晚螢的童年骨笛、沈默父親燒剩的信箋殘片,還有半塊不知哪來的碎瓷片、兩顆生鏽的螺絲釘。"把這些混進無關物件裏重新編號,再由我刻上荒誕名兒。"他抄起刻刀,在裝銅扣的木盒上劃拉,"就這個,刻"昨夜夢見郵筒懷孕"。"
蘇晚螢的呼吸突然一滯。
當周工刻下最後一刀時,她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抬起來,食指在空氣中虛虛描摹,像是要寫"展"字的上半部分。
可寫到第二筆,指尖突然抽搐著蜷縮,仿佛被無形的剪刀剪斷了軌跡。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看見周工抬頭看她,目光裏帶著老匠人特有的銳利:"小蘇啊,它在堵你的嘴呢。"
器械室的地麵泛著冷硬的潮氣。
小舟跪坐在地,雙手掌心向下貼住瓷磚,劉海被冷汗黏在額角。
他能"看"見文字在地下流動——不是普通的文字,是帶著溫度和情緒的筆畫,像無數條蛇在泥土裏穿行。
突然,他的脊背繃成弓弦,指甲深深掐進地磚縫,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嗚咽。
蘇晚螢衝進來時,正看見他劇烈顫抖著打出手語:"地下有聲音,好多筆在寫......"他的手指急促地翻飛,"寫沈醫生破解古碑,寫他讀沈阿姨遺書,還有......"他的手頓在半空,指節發白,"還有寫他變成神的代言者,可那些事......他還沒做。"
沈默趕到時,小舟已經癱在牆角,額頭抵著膝蓋,渾身濕透。
蘇晚螢正用毛巾給他擦臉,見他進來,眼神裏浮起一層霧:"他說有些劇本......是你未來的可能性。"
解剖室的檔案櫃被拉開又重重關上。
沈默翻出一遝空白病曆紙,鋼筆尖在紙麵洇出個墨點。
他要寫一份《自我剖析手記》,用最精確的術語描述一場從未發生的心理崩潰:"2023年10月17日,腦電監測顯示δ波異常增強,確認殘響載體為蘇晚螢......"他的筆尖停頓,想起蘇晚螢昨夜在筆記本上寫的"如果你看到這句話,說明你已經相信了某個謊言",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發顫,"那就讓它相信這個謊言。"
鉛盒是周工連夜鑿的,盒麵刻著"上周丟的襪子找到了"。
沈默把偽造的手記塞進去,裹上三層防磁布,抱著盒子走向B9井蓋。
秋夜的風卷著梧桐葉打旋兒,他蹲在井邊,聽見下方傳來空洞的回響。
鬆手的瞬間,鉛盒墜地的悶響裏,他仿佛聽見某種東西被撕裂的聲音。
三小時後,博物館監測室的警報燈突然亮起。
蘇晚螢盯著腦波儀,屏幕上的曲線像被揉皺的紙:"她的γ波紊亂了三秒。"她指向另一台儀器,"微型城市投影......"
沈默湊過去。
全息投影裏,蘇晚螢意識空間的"微型城市"邊緣,一團橘紅色的火焰正在蔓延——那是他手記裏素描的場景:穿白大褂的男人持刀刺向穿藍裙的女人,刀尖滴著墨汁,而不是血。
淩晨五點,阿彩的帆布鞋碾過街邊的落葉。
她每天這個時候巡視自己的塗鴉牆,今天卻在轉角處頓住腳步——牆麵上赫然印著那幅"沈默殺蘇晚螢"的素描,隻是被改得麵目全非:刀尖滴落的墨汁在地麵洇開"不"字,蘇晚螢胸口的花由密密麻麻的"不"組成花瓣,背景街道扭曲成老式打字機的鍵盤。
她摸出手機剛要拍照,牆麵突然滲出灰白黏液,像活物般爬過畫麵。
阿彩後退兩步,看見黏液所過之處,畫中的"不"字正在被溶解、重寫,而在更深處,某種更古老的筆畫正在浮現。
同一時刻,回聲博物館地下室。
蘇晚螢翻出母親的銅扣,借著手機光查看——表麵那道新劃痕不再是無序的線條,而是個倒置的問號,邊緣像被利齒啃咬過,帶著粗糲的毛邊。
她指尖輕輕碰了碰,突然觸電般縮回手,那劃痕裏竟傳來隱約的灼熱,像有什麽東西正隔著金屬,急切地想要傳遞信息。
天快亮時,沈默站在解剖室窗前,望著東方泛起魚肚白。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他掏出一看,是地質組發來的消息:"B9井區最新地質掃描圖已生成,需要您過目。"
他盯著屏幕上未讀的對話框,突然想起小舟說的那些地下書寫聲。
此刻,整座城市的地下,是否有無數支筆正同時停駐,等待著他打開這張掃描圖,為那個"偽我"的劇本,寫下新的注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