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爛了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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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控室的熒光屏在深夜裏泛著冷白的光,沈默的指節抵著下巴,瞳孔因專注而微微收縮。
    展櫃裏的舊銅扣此刻像顆被按進瀝青的星子,那道"否"字劃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邊緣滲出的鏽紅液體沿著玻璃緩緩下滑,在展櫃底部凝成個極小的**。
    他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那顏色太像人血了,帶著未完全氧化的腥氣,可銅扣在博物館裏存放了七年,從未檢測出金屬以外的物質。
    "沈老師?"實習生小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值夜班的困倦,"要調夜間錄像嗎?"
    沈默沒有回頭,食指關節叩了叩桌麵:"從淩晨三點開始,慢放。"
    錄像帶轉動的沙沙聲裏,三點十七分的畫麵突然扭曲了一瞬。
    展櫃玻璃上騰起細密的水霧,所有展品標簽像被無形的手捏住邊緣,"唰"地同時翻轉。
    小吳倒抽一口冷氣——標簽背麵浮現的手寫體墨跡還帶著濕潤的暈染,正是沈默再熟悉不過的批注筆鋒:"我說的都是真的。"
    解剖刀從沈默掌心滑落,在金屬桌麵撞出清脆的響。
    那是他慣用的德國進口鋼筆的字跡,連"真"字最後一捺的勾挑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想起上周在解剖室,那支鋼筆被自己親手折斷扔進焚爐,此刻卻在七公裏外的展櫃裏"寫"出這句話。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阿彩發來的定位。
    他點開照片,夜色裏的塗鴉牆泛著青灰,那些被她打亂的文字正像活物般蠕動重組,最後凝出一行刺目的黑字:"真相隻有一個,沈默知道。"
    "小吳,把這個畫麵截下來。"他聲音發緊,指節壓得指腹泛白,"發給蘇小姐,然後聯係周工——"話沒說完,手機又彈出新消息,是阿彩的語音,帶著風聲:"我用嬰兒語覆蓋了,可剛弄完,旁邊的貓就......"
    錄音裏傳來貓的嗚咽,接著是抓撓聲,阿彩急促的呼吸:"它抓出了三個字,"別聽他"。"
    沈默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摩擦音。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經過監控屏時又頓住——銅扣上的"否"字已經深到幾乎要穿透金屬,鏽紅液體在玻璃上蜿蜒成某種詭異的脈絡,像極了人腦的神經分布圖。
    "沈老師!"小吳舉著平板追出來,"舟先生用手語說有急事!"
    解剖室的單向玻璃映出小舟蒼白的臉,他的手指在胸前快速翻飛:"法庭、檔案紙、撕麵皮、嚼舌頭......"最後,他顫抖著伸出舌尖,鏡中映出極淡的炭筆痕跡,正是"真相"二字的輪廓。
    沈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燒毀的日記本,想起母親遺物銅扣上突然出現的劃痕,想起蘇晚螢每次提到"瑩"字時的恍惚——這些碎片在他腦海裏碰撞,終於拚湊出某個讓他後頸發涼的結論:那些被他視為"解釋工具"的語言,正在被某種存在模仿、篡改、甚至反向利用。
    "手術刀。"他對助手伸出手,金屬涼意順著掌心爬進血管。
    解剖室的黑板上,他用刀尖刻下三組關鍵詞:"父親—焚信""母親—銅扣""蘇晚螢—展覽",然後用橡皮重重擦去,粉筆灰簌簌落在白大褂前襟。
    "結論、推論、模型建構......"他對著空白的黑板低語,聲音像浸在冰水裏,"這些曾是我破解死亡的鑰匙,現在卻成了喂養它的養料。"
    助手捧著酒靜的手在抖:"沈老師,您要......"
    "潑。"沈默扯過一摞結案報告,封麵上的標題在酒精裏暈染成模糊的色塊,"語言的指向性越明確,它越容易寄生。
    現在需要的是......"他盯著那些擴散的墨跡,像是在看某種惡性腫瘤,"病灶圖。"
    深夜的博物館格外安靜,蘇晚螢的筆記本在床頭泛著柔和的米白。
    她握筆的手有些發顫,筆尖在紙上停頓許久,終於落下:"如果你看到這句話,說明你已經相信了某個謊言。"寫完,她將掌心的疤痕貼在紙麵,三秒,五秒,直到皮膚泛起淡紅。
    次日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筆記本上,沈默翻開時,紙頁邊緣還留著蘇晚螢掌心的溫度。
    他剛讀完那句話,手機就炸響——全市電子屏同時閃現亂碼,破譯組發來消息:"摩斯密碼,"救我"後接七個"不"字。"
    "B9井蓋。"蘇晚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指著電腦上的監測數據,"下方錄音針斷裂,殘留頻率裏有......"她頓了頓,"像是呼吸聲,和你的節奏錯開半拍。"
    沈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
    窗外的梧桐葉還在逆著風往上飛,他卻突然想起昨夜沒看完的安保日誌。
    解剖室的檔案櫃裏,那本黑色封皮的本子靜靜躺著,翻到昨日那頁時,一行加粗的紅色記錄刺得他眯起眼:
    "淩晨兩點零七分,地下室12號展櫃,無權限訪問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