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燒掉的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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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風管道的鐵皮壁蹭得沈白衣袖發出刺啦聲響,他弓著背,手術刀尖抵在管壁上,鐵鏽混著血漬在金屬表麵劃出細碎火星。
蘇晚螢跟在他身後,發梢掃過他後背浸透血的布料,能清晰觸到他脊椎骨隨著爬行節奏起伏的輪廓——那是具被理性繃得太緊的軀體,此刻正因為管道逼仄而微微發顫。
"低頭。"沈默突然頓住,後頸的碎發沾著血痂,聲音悶在管道裏像生鏽的齒輪。
蘇晚螢剛埋下頭,一塊剝落的鐵皮便擦著她耳尖砸下去,撞在下方某個硬物上發出"咚"的悶響。
借著從缺口漏進來的微光,她看見他抬起的左手——指腹被管壁劃開的傷口還在滲血,卻仍緊攥著那截斷成兩截的鋼筆,金屬筆帽在暗夜裏泛著冷光。
"到了。"沈默的鞋尖碰到管道盡頭的鐵皮,用力一踹。
鏽蝕的擋板應聲墜落,幾人跟著跌進滿是灰塵的空間。
蘇晚螢摔在一堆紙頁上,鼻端立刻湧進舊墨和黴味混合的氣息——那是被歲月泡發的紙漿味,像極了她小時候偷翻過的老圖書館地下室。
"咳...這什麽地方?"阿彩揉著膝蓋站起來,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四壁堆積的泛黃練習冊在冷白光裏顯形。
封麵上"認知矯正實驗·第七期"的燙金字已經褪成淡金色,卻依然整齊得詭異,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定期擦拭過。
她隨手抽起一本,指尖剛觸到封麵,紙頁突然發出類似布料撕裂的輕響。
"別碰!"小舟的手語幾乎要戳到她臉上。
這個總沉默的聾啞少年此刻跪在地上,雙手掌心緊貼地麵,額發被冷汗黏在額角。
他的手指在顫抖,每根指節都繃得發白,像在和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角力。
蘇晚螢蹲下去,看見他指尖下的地板正隨著某種韻律起伏——不是地震,是更細微的、類似呼吸的顫動,每一次起伏都帶起一小團灰塵,在手機光裏飄成微型的漩渦。
"他說這些紙在"呼吸"。"蘇晚螢翻譯著小舟急促的手勢,聲音突然發緊。
她想起剛才跌進來時壓在身下的練習冊,那些紙頁觸起來確實不像普通紙張,更像...某種有生命的組織,帶著體溫的柔韌。
阿彩翻開的那本練習冊不知何時自己合上了,封麵上的燙金字正滲出細密的水珠,像在流汗。
"錯字。"周工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這個總佝僂著背的老刻匠此刻半蹲著,指尖沿著地磚縫隙遊走,"你們看這些磚縫。"他用刻刀挑出一點碎末,湊到眼前:"人"字少了一撇,"日"字多了一橫,全是刻意為之的病筆。"我師父說過,錯字鎮邪——用錯誤砌牆,才能困住太"正確"的東西。"他突然舉起刻刀,在地麵鑿出一道細縫,將半片從廢墟裏撿來的練習冊塞進去,"試試用錯誤破錯誤。"
燈光應聲忽明忽暗。
牆上堆積的練習冊突然集體翻頁,紙頁摩擦聲像無數人同時抽氣。
蘇晚螢看見封麵上的"第七期"三個字在扭曲,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重寫它們,可三秒後,所有字跡又重新凝固,比之前更黑更亮,像被墨汁浸透了。
"沒用。"沈默的聲音像塊冰。
他站在屋子中央,手裏的斷鋼筆蘸著左臂未凝的血,在牆上一筆一畫寫:"此頁從未啟用。"血字順著牆皮裂紋蜿蜒,像道正在生長的紅藤。"它的規則是"存在即合理",那我們就用"不存在"否定合理。"他轉頭看向小舟,"用手按住這些字。"
小舟立刻爬過去,掌心覆在血字上。
少年的手指還沾著地板的灰塵,此刻卻像在傳遞某種能量——蘇晚螢看見他的睫毛在劇烈顫動,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在無聲地尖叫。
下一秒,整麵牆的練習冊突然騰起藍白色火焰,沒有煙霧,隻有灰燼簌簌落下,落地時竟變成細小的沙粒,順著地磚縫隙消失不見。
"成功了?"阿彩試探著踢了踢腳邊的沙粒,沙粒卻像有生命般避開她的鞋尖,鑽進牆縫。
"沒。"沈默扯下白大褂下擺,草草裹住胳膊上的傷口,"它隻是換了載體。"他的目光掃過屋子角落,那裏有塊地磚正微微翹起,露出底下泛黃的照片邊角。
蘇晚螢走過去,指尖剛碰到照片,記憶突然像被扯斷的膠片——她看見自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課桌上攤開的練習冊空白頁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聽見老師用竹板敲講台的聲音:"小蘇同學,你為什麽不寫?";感覺到手腕被抓住時的疼痛,校工拽著她往辦公室走,走廊牆上的獎狀裏,第七張位置永遠空著。
"是這裏。"她的聲音在發抖,照片上的舊教學樓背景裏,那扇半開的窗戶她再熟悉不過——市立檔案館的地下庫房,她上周剛去做過文物清點,貨架後麵的牆縫裏還塞著半截褪色的紅領巾。
照片背麵的手寫小字在火光裏浮現:"老師說,逃課的孩子,要變成課本。"
"晚螢?"沈默的手覆上她肩膀,溫度透過血漬未幹的布料傳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在哭,眼淚滴在照片上,把"課本"兩個字暈染成模糊的墨團。
"市立檔案館。"她吸了吸鼻子,將照片塞進外套內袋,"地下庫房,那棟舊樓改的。"
沈默的拇指輕輕抹過她眼角的淚,指腹的薄繭蹭得她發癢。
他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玻璃碎片上折射出七彩光斑,像無數雙眼睛在眨動。"今晚。"他說,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鋼鐵般的硬度,"等天黑。"
阿彩掏出塗鴉筆在掌心畫了個骷髏頭,衝他挑眉:"需要我把門禁係統畫成抽象派嗎?"
周工摸出懷裏的刻刀,在指尖轉了個花:"我有辦法讓監控拍到的都是錯字。"
小舟拽了拽沈默的衣角,比劃著:我能聽見地下庫房的聲音,像很多人在寫字。
蘇晚螢握緊口袋裏的照片,掌心的疤痕又開始發燙。
這次的熱度不再是被牽引的灼燒,而是像有團火在皮膚下攢動,要燒穿所有被寫好的劇本。
她抬頭看向沈默,他的眼睛在火光裏亮得驚人,像兩把淬過血的手術刀。
"走。"他說,彎腰撿起地上那截斷鋼筆,"先找個地方處理傷口。"
風從破窗灌進來,卷起最後幾粒沙。
蘇晚螢聽見遠處傳來鍾聲,十二下——午夜要到了。
她摸了摸內袋裏的照片,那裏貼著她的心跳,一下,兩下,比任何規則都更真實。
市立檔案館的地下庫房,此刻應該鎖著鐵門,貼著封條,安靜得像座墳墓。
但蘇晚螢知道,在那些落灰的貨架後麵,在被歲月封存的檔案裏,有雙眼睛正透過時間的裂縫,望著他們一步步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