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活人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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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屬門軸發出的**比預想中更響。
    沈默的手電光束最先刺破黑暗,地下庫房的輪廓在昏黃光暈裏顯形——黴味裹著紙頁陳腐的氣息湧來,二十排深褐色貨架像被按了暫停鍵的多米諾骨牌,在兩側延伸至視線盡頭。
    蘇晚螢的手指在口袋裏攥緊照片。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著肋骨,一下,兩下,與記憶裏那間舊教室的秒針聲重疊。
    上周來清點文物時,她分明記得這扇鐵門掛著黃銅鎖,此刻鎖頭卻躺在牆角,鎖扣處留著新鮮的劃痕——有人比他們更早來了?
    "別碰貨架。"周工的聲音突然壓得極低。
    這位六十歲的碑刻匠正彎腰湊近最近的金屬門框,布滿老繭的指尖懸在門沿三厘米處,"看這裏。"
    沈默的手電轉向他指的位置。
    光暈掃過的瞬間,蘇晚螢倒抽一口冷氣——門沿上竟密密麻麻刻著極小的碑文,從"張建國""李淑芬"到"王二牛",連"清潔部臨時工趙梅"都在列,每個名字末尾還刻著入職日期,筆畫細如蚊足,卻工整得近乎殘忍。
    "活人名字刻進碑文,等於提前給自己立了生祠。"周工喉結滾動,刻刀在掌心轉了半圈又收回去,"老輩人講,陽間碑文是陰司傳票,刻得越全,魂兒被勾得越緊。
    這哪是門框?
    分明是道招魂陣。"
    "名字在動。"
    沙啞的氣音從左側傳來。
    小舟不知何時貼在了牆壁上,蒼白的臉幾乎要融進牆灰裏。
    他的手掌平貼牆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另一隻手快速打著手語:像心髒跳,一下,又一下。
    沈默的手電轉向牆麵。
    這次他看清了——那些刻在金屬門框、貨架邊緣甚至滅火器箱上的人名,正隨著小舟的話輕輕震顫,仿佛每道筆畫裏都藏著根細微的彈簧。
    更詭異的是,其中三個名字周圍浮著極淡的熱影,像有人正對著牆麵呼吸,卻看不見任何形體。
    "查移交記錄。"沈默突然轉身走向最裏側的檔案櫃。
    他戴著手套的手指快速拂過落灰的標簽,"如果是檔案館改建時刻的,應該有施工記錄。"
    蘇晚螢跟上,幫他用袖口撣去櫃頂積灰。
    當"1993年建築改造工程"的檔案袋被抽出來時,周工的呼吸陡然一滯——承包方一欄赫然印著"守文堂碑刻社",正是他三十年前當學徒的地方。
    "不可能。"周工踉蹌兩步扶住貨架,刻刀"當啷"掉在地上,"那批活是堂主接的密令,說要給新庫房做"永久性標識"。
    我師父...我師父當時直搖頭,說"活人名字刻死了,得留口氣"。"他蹲下身撿起刻刀,刀刃在電筒光下泛著青,"他教我在每個"周"字右上角留半道裂縫,說是"字不死,人不僵"。"
    沈默迅速轉向最近的碑文。
    果然,那些工整到完美的名字周圍熱影翻湧,而某個"周"姓職工的名字右上角,細如發絲的裂痕裏蒙著薄灰,熱影卻淡得幾乎看不見。
    "所以裂痕是防護?"蘇晚螢的聲音發顫。
    "可能。"沈默的拇指抵著下巴,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但需要驗證。"
    話音未落,一聲尖銳的"刺啦"響起。
    阿彩不知何時摸出一罐銀漆,正踮腳在最顯眼的"檔案館長劉正雄"碑文中塗改——她將"長"字最後一豎拉得老長,末端突然斷開,像根懸在頸側的斷頭刀。
    庫房溫度驟降十度。
    蘇晚螢的後頸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遠處傳來"轟"的一聲,最末排貨架應聲倒塌,泛黃的文件如暴雪般傾瀉而下。
    沈默衝過去時,半張紙頁正打著旋兒飄落在他腳邊,他彎腰撿起,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份心理評估表,受試者編號07,測試項目欄寫著"現實解離耐受度",結論欄的鋼筆字力透紙背:建議永久歸檔。
    "他們用名字固定身份。"沈默的聲音像冰錐,"就像標本要貼標簽,活人被刻進碑文,就成了永遠不會過期的檔案。"
    蘇晚螢的手不自覺摸向胸口的校徽。
    那是枚銅製的老物件,邊緣已經磨損,卻始終貼著她的皮膚。
    當校徽觸到編號07的檔案袋時,掌心的疤痕突然灼痛如焚。
    她眼前閃過白光——空蕩的教室,七排課桌卻隻坐著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正低頭抄寫"我已悔過",粉筆灰簌簌落在她磨破的袖口上。
    窗外站著穿白大褂的人,鋼筆在筆記本上打了個勾,筆尖落下的瞬間,小女孩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
    "殘響不是自然形成的。"蘇晚螢猛地鬆手,校徽"當"地掉在地上,"是他們用執念當膠水,用名字當釘子,把人釘在回憶裏反複打磨。
    我們不是受害者...是實驗品。"
    撤離時的動作比潛入時更利落。
    周工握著刻刀在每塊碑文底部鑿出細不可察的裂縫,像給每個字符鬆了鬆領口;沈默用手術刀削去工作證上的"沈默"二字,隻留編號"201704",然後拉過小舟的手按在證件上,用口型問:"現在這是誰?"小舟歪頭想了想,打出手語:像片雲,抓不住。
    阿彩點燃噴漆罐扔進通風口,橙紅色火焰騰起時,她衝眾人挑眉:"現在監控裏的我們,該是幅抽象畫了吧?"
    當他們魚貫走出庫房時,牆頂的攝像頭突然集體轉向牆壁,紅亮的指示燈逐一熄滅,仿佛從未見過這五個闖入者。
    淩晨三點的風卷著細沙掠過檔案館圍牆。
    蘇晚螢摸了摸內袋,照片還在,隻是"課本"二字已被她的體溫焐得發皺。
    她抬頭看向沈默,他的側臉隱在陰影裏,隻有眼底那簇光還亮著——那是手術刀剖開迷霧時才會有的光。
    "回法醫中心。"沈默說,聲音裏帶著某種淬過冰的堅定,"我需要驗具屍體。"
    蘇晚螢剛要開口,手機突然震動。
    她低頭查看,是法醫中心同事發來的消息:"停屍房新送了具無名男屍,體表無外傷,初步推測...死於恐懼。"
    沈默接過手機,屏幕冷光映得他的眉峰更銳。
    他望著消息裏附著的屍體照片,死者右手攥著半張紙,隱約能看見上麵的字跡——"我叫..."
    後麵的字被血漬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