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沒人簽收的快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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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衝刷過的城市在第三天迎來了虛假的光明,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將濕漉漉的街道曬出一種病態的暖意。
阿彩蹲在藏身處的門口,死死盯著那個憑空出現的瓦楞紙包裹。
它不大,方方正正,像個鞋盒,靜靜地躺在門前唯一一小塊幹燥的地麵上,仿佛從一開始就在那裏。
沒有寄件人信息,沒有物流標簽,隻有收件欄上用標準宋體油墨打印的幾個字,清晰得令人心悸:“沈默親啟”。
地址更是精確到了他們這個臨時藏身點的門牌號——一個早已被官方係統注銷的號碼。
她沒有碰它,隻是憑借著多年的警惕本能察覺到了異樣。
包裹的封箱膠帶邊緣,泛著一絲微弱的油光,粘合處還有幾道幾乎看不見的褶皺。
那不是出廠時的狀態,更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揭開,又被仔細地重新貼合了無數次。
“怎麽了?”小舟從屋裏走出來,聲音裏還帶著一絲睡意。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上時,整個人瞬間僵住。
他慢慢靠近,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但在距離盒子不到半米時,他猛地向後彈開,臉色煞白,雙手不受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
“它……它在動。”小舟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恐懼,“我感覺到了……它‘呼吸’了三次,和……和沈默的心跳一模一樣。”
屋內,聽到動靜的沈默和周工走了出來。
沈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繞過驚魂未定的小舟,仔細觀察著那個盒子。
他沒有去感受那所謂的“呼吸”,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物理細節上。
片刻後,他轉身回屋,再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副薄薄的橡膠手套和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
他沒有粗暴地撕開膠帶,而是用手術刀的尖端,像個最嚴謹的外科醫生,沿著紙盒的邊緣縫隙,精準地劃開。
動作平穩,沒有一絲多餘的顫抖。
紙盒被打開,裏麵空空如也,沒有想象中的危險品,也沒有任何物品。
隻有一張薄薄的紙質配送單,安靜地躺在盒底。
沈默用鑷子將它夾起。
配送單上,所有信息都已填寫完整,商品名稱是“存在證明(補)”。
而在最下方的客戶簽收欄,一個名字赫然在目——沈默。
那筆跡和他自己的如出一轍,仿真度高到令人發指,甚至連他寫字時習慣性在最後一筆輕微頓挫的細節都完美複刻。
更可怕的是,簽名上還覆蓋著一層淺淺的、帶有螺旋紋路的凹陷,那是用高精度模具偽造的指紋。
他凝視著那張薄紙良久,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阿彩和小舟連大氣都不敢出。
“它不是在寄東西。”沈默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它是在補全證據鏈。這個係統需要一個閉環,需要‘有人接收’這個動作來確認我的存在和狀態。哪怕接收這個動作的對象,早已被它定義為不存在。”
周工湊上前,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了然。
他拿起那張配送單,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個偽造的指紋。
“我小時候聽老一輩的石匠說過一個禁忌,”他緩緩說道,“空碑不可立,因為那是給孤魂野鬼準備的。但比這更可怕的,是有人替你把名字刻好了,送到你家門口。你接,就等於認了;你不接,它就永遠立在那兒,等著你。”
“這東西就是那塊刻了名字的碑。”阿彩咬著牙說,“我們不能碰,也不能收。可它已經出現在這裏,地址、名字、指紋,所有要素都齊了。在那個係統的邏輯裏,‘送達’這個步驟已經完成了。”
“不,”周工搖了搖頭,“送達之後,還有最後一步——簽收。它偽造了簽名,就是為了跳過我們,自己完成這最後一步。但它的行動證明了一件事:它依然需要遵循某種底層規則,它需要這個‘閉環履約’的流程。”
沈默”
“沒錯。”周工的語氣變得異常堅定,“不拒收,因為拒收也是一種回應,一種確認。我們也不簽收,因為簽收就是落入圈套。我們要做的,是讓這個快遞,以及未來可能出現的任何類似的東西,成為一個‘懸置物’——一個永遠停留在‘待簽收’狀態的幽靈。當係統裏充滿了這種無法定義、無法關閉的進程,它的邏輯就會被它自身的規則所拖垮。”
一個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計劃在幾人腦中迅速成形。
他們要主動出擊,用魔法打敗魔法,用係統的邏輯漏洞去攻擊係統本身。
五人立刻分頭行動,像是在平靜的水麵上投下幾顆會引發連鎖反應的石子。
沈默走進城市另一端的一家法院,在信訪窗口前,他沒有填寫任何表格,隻是將一張空白的名片從遞送口塞了進去。
名片背麵,他用左手寫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本人已故,請勿回複。”窗口內的攝像頭紅燈閃爍,記錄下了這一幕。
蘇晚螢乘坐老舊的公交車,回到了她早已搬遷的小學原址。
學校已經變成了一片商業區,但街角的那個綠色郵筒還在。
她將一枚鏽跡斑斑的童年校徽裝進一個牛皮紙信封,沒有貼郵票,隻在收件人一欄寫著:“過去的學生”,然後投了進去。
這個地址在物理上和邏輯上都已不複存在。
阿彩則展現了她驚人的執行力。
她來到人流密集的地鐵換乘站,利用自助儲物櫃的下單漏洞,在短短半小時內,連續下單了五十件價值一元的虛構商品,收件地址全部指向同一個已被廢棄的櫃機。
而在收件人姓名欄,她統一輸入了兩個字:“未知”。
小舟選擇了最古老的方式。
他走進一家瀕臨倒閉的郵局,櫃台後的老大爺昏昏欲睡。
小舟拿起一張國際匯款單,在收款人地址上填下了他早已記不清的故鄉,收款人是自己的名字。
而在匯款用途那一欄,他鄭重地寫下:“退還給不存在的世界。”他支付了手續費,那張承載著悖論的匯款單被蓋上了戳,進入了一個注定無法完成的流程。
他們製造的每一個“幽靈包裹”,每一筆“懸置交易”,都像一個微小的病毒,悄無聲息地侵入了這座城市龐大而精密的物流與信息中樞。
七十二小時後,效應開始顯現。
城市的物流中樞係統出現了無法解釋的區域性紊亂。
多個全自動智能分揀中心頻繁報錯,機械臂懸在半空,不斷重複著同一條語音指令:“目標狀態模糊,無法執行下一步。”成千上萬的包裹堆積如山。
市郊的一個快遞站點,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一整天都在循環播放同一條信息:“【第7號】包裹滯留超時,建議銷毀——但銷毀需責任人簽字。”而那個責任人簽字欄,始終是一片空白。
這個包裹,就是沈默他們收到的那個。
它成了一個無法被處理的邏輯奇點,卡住了整個站點的運作。
深夜,城市陷入沉睡。
一輛停在充電樁上的無人配送車突然自行啟動,車燈在黑暗中亮起,像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
它沒有接收到任何指令,卻自動裝載了一堆因各種原因無法投遞的未簽收包裹,緩緩駛向城郊的垃圾焚燒廠。
然而,在距離焚燒廠不到一公裏的地方,它突然偏離了預設路線,猛地一個急轉彎,衝下路基,一頭紮進了廢棄的城市排水渠VII支線入口,徹底沉入汙濁的黑暗之中。
水麵上,氣泡翻滾,最終歸於平靜。
隻剩一張被水浸透的快遞麵單漂浮著,上麵的客戶簽名,在與水的接觸中,正一點點地模糊、溶解,最終化為烏有。
藏身處內,周工看著窗外電網中一閃而過的異常電弧,眉頭緊鎖。
他們成功地讓係統陷入了混亂,甚至逼得它親自下場“物理銷毀”這些錯誤的證據。
但這小小的勝利,卻讓他感到一種更深的不安。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沉默的眾人,聲音沙啞地說:“我們攻擊了它的邏輯,逼它做出了不合邏輯的事。但你們想過沒有,一個習慣了用規則和數據思考的龐然大物,在發現自己的規則被利用後,會怎麽做?”
沒人回答。
“它會放棄那些複雜的規則。”周工的眼中倒映著窗外城市的微光,那光芒顯得冰冷而脆弱,“它會選擇最原始、最粗暴、最有效的方式,去刪除那些產生邏輯錯誤的源頭。不是刪除數據,而是……刪除承載數據的‘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