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走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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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控中心的熒光燈在頭頂嗡嗡作響,蘇晚螢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屏幕上依次展開十七張照片,每張照片裏的人都有著與沈默相同的輪廓,但這些人分布在銀行自動門、地鐵安檢口、醫院繳費處,甚至是舊法醫中心那道早已封死的禁區鐵門前。
    時間戳就像密集的針腳,在七日的時間軸上織成一張亂網——淩晨三點,“他”在ATM機前插卡,同一時刻,“他”在地鐵二號線裏低頭看手機,而舊法醫中心的監控拍下了“他”抬手觸碰門禁的瞬間,秒數精確到完全重疊。
    她的鼠標滾輪停在最後一張照片上。
    畫麵裏的“沈默”側過臉,左眼角那顆淚痣在監控的噪點裏若隱若現。
    三年前那個雨夜突然湧上她的心頭:暴雨砸在殯儀館的鐵皮屋頂上,她撐著傘衝進停屍房時,正好看見沈默抱著一個渾身濕透的男孩,孩子左眼角的淚痣被雨水泡得發紅,嘴裏還念叨著“救救我”。
    後來男孩被送到福利院,就再也沒出現過。
    “蘇小姐?”值班警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需要拷貝這些數據嗎?”
    蘇晚螢猛地合上筆記本,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抓起包時,《匿名匠籍補遺》的書脊撞在桌角,書頁間掉出一張泛黃的剪報——是周工提過的“錯字碑”新聞。
    她蹲下身去撿,指尖觸到剪報上“鎮邪”兩個字時,後頸突然泛起涼意。
    解剖室的門虛掩著,消毒水的氣味中夾雜著一絲鐵鏽味湧了出來。
    沈默背對著她站在解剖台前,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右側的解剖刀架,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聽到腳步聲,他側過臉,白大褂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下方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追捕逃犯時被碎玻璃劃傷留下的,假的“他”絕對複製不出這道疤。
    “十七個地點,時間重疊。”蘇晚螢把U盤推過去,金屬外殼在台麵上滑出半道銀色的痕跡,“步態分析顯示,所有影像的動作都比你慢0.3秒。就像……就像在模仿延遲播放的錄像。”
    沈默的手指停在解剖刀柄上。
    他拿起U盤時,指節微微收緊,“慢半拍。”他重複了一遍,聲音像浸在冰水裏的鋼鐵,“模仿需要樣本。三個月前的監控錄像,它可能截取了那晚的畫麵。”
    那晚——解剖室斷電後的監控。
    蘇晚螢看著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陰影,突然問道:“如果它比你更像你,我們該怎麽認出誰是真的?”
    沈默的瞳孔縮了縮。
    他轉身拉開抽屜,金屬滑軌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當他轉回來時,掌心裏躺著一枚青銅鎮紙,表麵刻著“非全默”三個殘缺的字——“沈”字的三點水被刻意磨平了。
    “周工的建議。”他說,“軌跡錯置法。”
    巷道拐角的積水在淩晨泛著冷光。
    周工蹲在青石板邊,腰間的刻刀袋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他用小鏟子挖開表層泥土,將塗了蜂蠟的銅板埋進去,“缺字鎮邪,老祖宗的法子。”他抬起頭時,額角的皺紋裏沾著泥,“再在對麵立一麵鏡子,斜十五度角。人走路時視線會被鏡麵帶偏,腳自然就會往刻字的位置踩——除非,有人知道那是陷阱。”
    第二天天剛亮,沈默蹲在銅板前。
    鞋印清晰得能看見鞋底的防滑紋,卻在“非全默”三個字上方劃出一道弧線。
    周工舉著放大鏡湊近,“足弓壓痕太淺,你平時背著解剖箱,足弓這裏會有常年的壓印。”他用刻刀輕輕敲了敲鞋印邊緣,“它避開了字,但沒學會讓腳步變沉——躲避本身,就是破綻。”
    沈默的拇指蹭過銅板上的刻痕,蜂蠟在體溫下融出一道細流。
    遠處傳來汽車鳴笛聲,他抬起頭時,看見阿彩的塗鴉噴霧罐在高架橋墩下閃了閃。
    阿彩踩著腳手架,馬尾辮上沾著藍色塗料。
    她的噴漆罐在水泥牆上拉出一道鋸齒線,兩個背對背的“沈默”逐漸成型:一個穿著白大褂,領口別著工作牌;另一個裹著黑風衣,左眼角有顆淚痣。
    “熱反射塗料,”她扭頭笑著說,發梢的藍漆甩在鐵架上,“晚上紅外掃描才能看見。係統要是同時看見兩個答案……”她對著縫隙噴了一團紫色,“它就該瘋了。”
    當夜十點,蘇晚螢的手機在解剖室響個不停。
    她接起電話時,監控中心的警報聲從聽筒裏炸了出來:“AI節點集體報錯!A區標記可疑人員A,B區匹配曆史檔案X07,現在所有數據流都在循環驗證!”
    解剖室的頂燈突然閃了閃。
    沈默站在陰影裏,白大褂被風掀起一角。
    他的目光落在蘇晚螢身後的通風口,那裏的水漬不知何時爬上了牆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看”。
    變故發生在淩晨三點。
    小舟攥著蘇晚螢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皮膚裏。
    他的手指快速翻動,手語在黑暗中劃出急促的弧線:“他身上的‘呼吸’不對——文字在吸氣,但他沒寫字。”
    蘇晚螢的喉嚨發緊。
    她轉頭看向沈默,後者正站在窗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隔離。”沈默說,聲音像敲在冰麵上,“我進廢棄實驗室,你們用紫外線監控。”
    廢棄實驗室的灰塵在紫外線燈下飛舞。
    沈默脫掉白大褂,赤著上身站在鏡子前。
    紫外線照過右手腕時,他猛地湊近——內側有一圈極淡的墨跡,像是用馬克筆寫了又擦,但沒擦幹淨。
    那是他上個月偽造的結案詞筆跡,可他明明記得寫完就用酒精擦了三遍。
    “它在複製我的痕跡。”他對著空氣說,聲音撞在玻璃器皿上,“甚至不需要我在場。”
    深夜的法醫檔案室飄著舊報紙的黴味。
    沈默把X07案的錄音帶塞進老機器,磁頭轉動的哢嗒聲裏,電流噪音像潮水般湧了出來。
    他調大音量,突然,潮水聲裏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吸氣,停頓0.3秒,呼氣。
    他的手指僵在暫停鍵上。
    這呼吸頻率和他此刻的心跳完全一致,可那0.3秒的停頓……是三個月前的雨夜,他盯著空解剖台時,因驚駭而屏息的時長。
    “哢”的一聲,他按下關機鍵。
    顯示器的餘暉裏,他看見自己的影子還停留在按鍵的動作上——食指微屈,懸在紅色按鈕上方,而他的手早已垂落。
    他猛地轉身。
    身後隻有一排落灰的檔案櫃,月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地麵投下交錯的格子。
    影子卻還在顯示器的殘影裏,緩慢地,緩慢地,按下那個不存在的按鍵。
    解剖室的冷光穿透夜色時,蘇晚螢正蹲在冷凍庫前。
    她的筆記本攤開在地上,一頁是凍土層裏的同心圓裂痕照片,另一頁畫著解剖台托盤的邊緣輪廓。
    她舉起托盤,月光穿過不鏽鋼的鏤空花紋,在裂痕照片上投下陰影——兩者的弧度,竟完美重合。
    通風口傳來滴水聲。
    她抬起頭時,水漬正沿著牆麵蜿蜒,最後一個字在晨光裏慢慢顯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