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死人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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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晚螢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的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燙到,目光死死鎖住沈默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那三下虛點,不是瀕死前的肌肉痙攣,而是一種帶著絕對意誌的宣告,冷靜、精準,仿佛一位君主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她霍然轉身,視線如利刃般射向身旁的阿彩,聲音因竭力壓製而顯得沙啞:“你看到他動了嗎?”
    阿彩的臉色比沈默好不了多少,嘴唇哆嗦著,卻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她咽了口唾沫,試圖用自己熟悉的術語來解釋眼前超越理解的一幕:“不是動……是‘校準’。就像……就像他在用自己的指尖,調整一個根本不該存在於我們這個維度的坐標。”
    這兩個字仿佛一道魔咒,讓空氣瞬間凝固。
    在場的所有人都成了僵立的雕像,隻有夜風在他們之間穿梭,帶來一陣陣不祥的寒意。
    這份死寂被一聲壓抑的悶響打破,小舟毫無征兆地撲倒在地。
    他沒有去扶沈默,而是像個瘋子一樣,雙手瘋狂地拍打著身下的青石地磚。
    他的臉上混合著兩種極致的情緒,是深入骨髓的驚懼,與無法抑製的狂喜。
    他“聽”到了,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聽”到。
    那是一種人類耳朵無法捕捉的低頻震顫,源頭正是沈默的脊椎,那聲音沿著骨骼一路傳導,最終匯聚於他剛剛抬起的手指。
    在小舟的感知裏,那不是震動,而是無數細若塵埃的古老文字,正在沈默的身體內部,以一種顛覆性的邏輯重新排列組合。
    “是……是什麽東西……”周工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一生與各種詭異之物打交道,卻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他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顫抖著從腰間的工具袋裏掏出一把滿是銅綠的短尺。
    尺身上刻滿了細密的符文,這是他們周家祖傳的“斷魂量”,專為測量亡者死後殘留的執念密度而製。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銅尺對準沈默的胸口,緩緩劃出一道垂直線。
    尺尖剛剛觸碰到衣料,異變陡生!
    銅尺發出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嗡鳴,仿佛被接入了高壓電。
    尺身上的指針沒有像往常一樣順時針偏轉,而是以一種違背物理常識的方式逆時針狂轉,速度快到隻剩下一片殘影。
    最終,在一聲清脆的“哢”聲後,指針死死地定在了刻度的起點——“空載”區。
    周工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不可能……空載……”他喃喃自語,隨即猛然醒悟,像看怪物一樣抬頭死死盯住蘇晚螢,“不是鬼魂附體!是……是容器滿了,但裏麵裝的東西,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魂魄!”他想起蘇晚螢之前的描述,聲音變得尖利,“你們說他吞了那道‘殘響’?不,不對!是那道‘殘響’讓他變成了一條通道——現在,整條河,整條河的‘過去’,都在往他這具身體裏灌!”
    他的話音未落,一個更詭異的畫麵出現了。
    沈默那早已停止呼吸的胸膛,忽然微微起伏了一下。
    一次,兩次……節奏極其緩慢,卻帶著一種機械般的規律。
    這不是生命複蘇的跡象,這根本不是呼吸。
    這更像是一種模仿,一種古老而莊重的儀式,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學習如何使用這具軀殼。
    阿彩見狀,條件反射地抓起身旁的特製噴罐,就要往沈默臉上噴射用於標記異常能量體的顯影色。
    一隻冰冷的手卻閃電般抓住了她的手腕。
    “別刺激它。”蘇晚螢的聲音低沉而冷靜,“我們現在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用這具身體。”
    她鬆開阿彩,緩緩向前,蹲下身,與沈默的臉隻有咫尺之遙。
    她仔細觀察著他緊閉的雙眼,試圖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就在這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沈默的睫毛,在動。
    那不是死後神經的無意識抽搐,而是一種極富規律的、極其輕微的顫動。
    蘇晚螢瞬間屏住了呼吸,在腦海中飛速解析著這無聲的語言。
    長、短、長、短……停頓。
    是“SHEN”。
    他在用摩斯密碼拚寫自己的姓氏!
    蘇晚螢心中剛湧起一絲希望,以為是沈默的意識在掙紮求救,可下一組信號立刻將她打入冰窟。
    短、長、短、長。
    “MORT”。
    蘇晚螢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這不是漢語拚音,這是拉丁語裏“死亡”的意思。
    她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沈默在求救,這是一個冰冷的警告。
    有什麽東西,正在用沈默的身體,向沈默殘存的意識,宣告最終的裁決。
    “咳……咳咳!”小舟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縷鮮紅的血絲。
    他顧不上擦拭,一手死死指著自己的太陽穴,另一隻手則發瘋般地猛拍地麵,手勢急促而混亂。
    蘇晚螢立刻解讀出他的意思:他“聽”到的那些文字,開始反向流動了!
    原本從外界瘋狂湧入沈默體內的信息洪流,此刻竟調轉了方向,開始從沈默的七竅、毛孔中溢出,無聲無息地滲入地麵的磚縫,攀上斑駁的牆皮,甚至順著他們的鞋底蔓延開來。
    這些逸散出來的“字”,不再是單純的信息,而是帶著灼熱刺骨的情緒殘渣。
    悔恨的筆畫扭曲得如同燒焦的木炭,憤怒的偏旁鋒利得好似出鞘的刀刃。
    阿彩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隻見自己腳邊的一道裂縫裏,竟幽幽地浮現出半句她三天前無聊時用粉筆寫下的塗鴉:“真相隻是沒被戳破的謊言”——而現在,那最後一個字“言”,不知何時已被替換成了一個鮮紅的“屍”字,墨跡未幹,仿佛是用血寫成。
    不能再讓它擴散了!
    蘇晚螢當機立斷,咬破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血珠,迅速在隨身攜帶的一塊銅鏡殘片上畫下了一道斷裂的弧線。
    這是“截脈”符的簡式,意在切斷這種無形的信息外泄。
    鏡麵在她畫下符文的瞬間驟然升溫,燙得她幾乎要脫手。
    鏡中映出的畫麵,讓蘇晚螢這位見慣了生死與詭譎的執行官,也忍不住瞳孔劇縮。
    鏡子裏的沈默,軀體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毫無變化。
    但在那鏡麵倒影之中,他的皮膚卻正一層層地剝落、消融,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皮膚之下密密麻麻、如同蟻群般蠕動的黑色字符——那是成千上萬個“沈默”二字的變體,篆書、隸書、楷書、行書、草書……每一種字體都在瘋狂地掙紮、碰撞,仿佛在爭奪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就在某一瞬間,所有的喧囂與混亂戛然而止。
    那成千上萬個不同形態的“沈默”,突然歸於統一,化作了一個蘇晚螢無比熟悉的字體——那是她曾在絕密檔案室裏見過的,沈默親筆簽下的那個印刷體簽名,冷靜、克製,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
    緊接著,鏡中人,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沒有任何焦距、純粹如白玉的眼瞳。
    他的嘴唇微微開啟,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
    蘇晚螢讀懂了那口型。
    “換我。”
    風,驟起。
    “哢嚓!”
    她手中的銅鏡殘片,應聲碎裂成無數齏粉,從指間滑落。
    天井中的風聲、嗡鳴聲、乃至所有人的呼吸聲,都在這一刻詭異地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