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你解刨的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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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檔案館地下庫的空氣沉滯而冰冷,混雜著舊紙張與防腐藥劑的黴味。
蘇晚螢順著金屬梯爬下,打開手電,光柱在無盡的卷宗架之間劃開一道慘白的口子。
編號M0719,她默念著,腳步聲在死寂中被放大成沉重的鼓點。
她找到了那一排,心跳驟然加速,但隨即墜入冰窟。
整整一列鐵皮文件夾,全部都是空的,像一排被抽走靈魂的骸骨。
她不甘心地一冊冊翻過,直到最末尾那本,指尖觸到了一絲異樣的粗糙。
那是一張被燒得隻剩不到一半的診斷書,邊緣焦黑碳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蘇晚螢從隨身工具包裏取出鑷子,小心翼翼地將其夾起,展開在文件夾的金屬封皮上。
在手電筒的光照下,碳化的紙麵上,一行未被烈火完全吞噬的鋼筆字跡頑強地顯現出來:“患者無器質性病變——但她說‘他們要縫我的嘴’。”
一瞬間,火災現場的灼熱感與濃煙的窒息感跨越七年時光,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嚨。
這張紙,這張本該在林秋棠自f的公寓裏化為灰燼的紙,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更讓她通體發寒的是,她發現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製地在左手掌心反複描摹著那幾個字,指甲劃過皮肉,帶來一陣陣微弱的刺痛。
那動作熟稔得可怕,仿佛已經抄寫了千百遍。
這不是回憶,她驚恐地意識到,這是身體的複現。
在某個她遺忘的過去,她的這雙手,早已深度參與過那場關於“縫嘴”的記錄。
同一時刻,城郊周家老宅的天井中,周工雙膝跪地,麵前是以朱砂和墨鬥線勾勒出的繁複符陣。
他垂著頭,劇烈地喘息,雙手手掌被地麵上一個自己親手刻下的“默”字反向割裂,鮮血淋漓。
那些鋒利的筆畫仿佛活了過來,正貪婪地吮吸著他的生命力。
血順著青磚的縫隙,蜿蜒滲入陣眼,讓原本暗紅的朱砂變得愈發妖異。
他終於明白了,《錯刻譜》中記載的“以誤鎮真”之法,早已被那個東西勘破。
所謂的“殘響”,正利用著人類對“正確”、對“秩序”的執念,進行著一場悄無聲息的反向滲透。
你越是想修正它,就越是會被它同化。
“呸!”周工啐出一口血沫,他猛地抓起身邊那把世代相傳的銅尺,用盡全力砸在陣眼的石基上。
清脆的斷裂聲中,銅尺一分為二。
他忍著劇痛,將兩截斷尺在月光下拚出一個歪斜扭曲的“非”字,覆蓋在那個吸血的“默”字之上。
刹那間,風化的青磚停止了崩解,那股無形的壓力驟然一輕。
一道微弱到幾乎無法分辨的女聲,仿佛從地脈深處傳來:“……謝……”
周工還來不及喘息,瞳孔便猛地收縮。
他看見自己從傷口流出的血,在那個“非”字旁邊,緩緩蠕動、匯聚,最終在地麵上凝成了兩個清晰的小字:默認。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發瘋似的用手去擦抹,可血跡剛被抹開,他掌心的傷口便自動撕裂得更深,更多的血湧出來,固執地、一遍遍地,重新書寫著那兩個字。
廢棄的紅星劇院後台,阿彩正用一罐黑色噴漆徒勞地覆蓋著牆壁。
牆上是她不久前在某種癡狂狀態下畫下的“縫嘴女人”群像,一張張麻木而詭異的臉,嘴角都用粗糙的黑線縫合著。
但無論她噴上多少層厚重的顏料,那些麵孔總會像水印一樣,頑固地從最底層浮現出來,嘴角的線頭甚至變得越來越長,如藤蔓般向上延伸,攀附至天花板,交織成一張籠罩整個後台的巨網。
她驚恐地後退,撞在布滿灰塵的化妝鏡上。
鏡中,她自己的嘴唇不知何時竟也浮現出淡淡的縫合線痕,任憑她如何張口,都隻能發出“咯咯”的氣音,卻喊不出任何聲音。
絕望與恐懼將她吞噬,她抓起一把生鏽的剪刀,尖端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然而,在刺下的最後一瞬,她停住了。
鏡中的自己,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瘋狂的笑意。
她笑了,無聲地笑了。
她放下剪刀,用指尖蘸上被鐵鏽劃破的血,在鏡麵上用力寫下:“我不說話,但我畫畫。”隨即,她轉身,抓起旁邊一罐未開封的銀色噴漆,用盡全力潑向舞台正中央那麵巨大的紅色主幕布。
銀漆飛濺,在暗紅的幕布上,她用雙手瘋狂塗抹,畫出了一隻巨大、孤獨而猙獰的眼睛。
當最後一筆完成,那隻銀色的眼睛仿佛活了過來,巨大的幕布在沒有一絲風的劇院內,緩緩地、沉重地……鼓動了一下,仿佛背後有什麽東西,正在凝視著她。
市精神病院三號樓的通風管道內,小舟蜷縮在狹窄的空間裏,渾身冰冷。
就在幾分鍾前,他一直鎖定著的沈默的思維流,像被利刃斬斷般,戛然而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極其規律、冰冷、不帶任何情感的脈衝信號。
小舟的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顫抖,因為這個頻率他太熟悉了——與七年前,他在資料庫裏看到的林秋棠心電圖上,臨終前最後三十秒的波動,完全一致。
他顫抖著,在黑暗中用生澀的手語對自己比劃著:“他……在模仿死者腦波。”
就在這時,一隻螞蟻從他腳邊的水泥裂縫中爬了出來。
它沒有像同類那樣漫無目的地尋找食物,而是沿著一條極其詭異的軌跡,在爬行了約五厘米後,觸角極有規律地擺動了三次。
小舟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那是摩爾斯電碼!
是“啟”!
他猛地撲向牆角一本腐朽的交班日誌,用撿來的炭條,借著通風口透進的微光,瘋狂地記錄下所有從裂縫中爬出的螞蟻的行進路徑。
當最後一隻螞蟻的軌跡與第一隻閉合成一個詭異的環形時,紙上赫然顯現出七個歪歪扭扭的字:驗屍台下有活土。
廢棄的法醫解剖室內,沈默單膝跪地,手中的解剖刀穩穩地插入地板的一條縫隙。
隨著刀身的緩緩深入,老化的水泥層發出類似骨骼被折斷的清脆聲響。
他俯下身,手指拂過地麵上一道極其隱蔽的接縫,指尖用力,輕輕一撬。
整塊地磚應聲掀起,露出下方一個約半米深的空腔。
空腔裏,鋪滿了層層疊疊泛黃的報紙,標題全是當年關於“林秋棠縱火自f案”的報道。
每一張報紙,都被人用極其精細的手法,剪去了某些關鍵的段落,隻留下模棱兩可的官方通告。
而在報紙的最底層,靜靜地躺著一台巴掌大的老式錄音機,機身上的紅色指示燈,正以一種固執的頻率,微弱地閃爍著。
沈默拿起錄音機,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後,一個沙啞、虛弱的女聲從裏麵傳出:“如果你們……能聽見這個……我不是瘋子……他們怕我說出……手術台上的事……”
話音未落,錄音機老舊的液晶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屏幕上不再是播放進度條,而是跳轉成了一段實時監控畫麵——正是此刻這間解剖室的俯拍影像。
畫麵中,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單膝跪地的身影,以及手中那台正在播放的錄音機。
然而,真正讓他血液凝固的,是在畫麵的邊緣,就在他身後不到三米的地方,站著另一個背對他的人。
那個人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衣服,身形、發型,都別無二致。
錄音機裏的女聲戛然而生,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中那個背對著他的“沈默”,緩緩地、一寸一寸地,開始轉過身來。
沈默沒有回頭,他一把抓起錄音機,另一隻手撐地,身體如獵豹般彈起,沒有絲毫猶豫地衝向解剖室那扇緊閉的大門。
他能感覺到身後那道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鋼針,刺在他的背上。
他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直到撞開大門,衝入深夜冰冷的空氣中,那台小小的錄音機被他死死地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屬外殼下,仿佛囚禁著一個嘶吼了七年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