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死人給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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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裏,老式錄音機的磁帶還在不知疲倦地轉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蘇晚螢坐在地板上,任由那段遺言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她的耳膜。
    林秋棠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可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蘇晚螢的心髒。
    她一遍遍按下倒帶鍵,直到一個微小的異常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每一次播放到結尾,總會多出一段幾乎無法察覺的、持續不到半秒的空白噪音。
    那不是磁帶老化,更像是一聲被刻意壓抑到極限的呼吸,一個貼在話筒上無聲的歎息。
    她猛地站起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電腦前,將音頻線笨拙地連接好。
    當音頻文件被導入專業的頻譜分析軟件時,屏幕上跳出了一條平直的波形線,隻有尾部那個微小的噪點突兀地顫動了一下。
    蘇晚螢屏住呼吸,將那不到半秒的區域無限放大,然後切換到超聲波段。
    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變成了一幅詭異的圖像,一組極具規律的震動頻率,在黑色的背景上勾勒出一個複雜的輪廓。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不是隨機的雜音,而是一個她刻骨銘心的紋樣——老家宅院門楣上,那片繁複纏繞的祥雲雕花。
    那是林秋棠童年時,從她臥室的窗戶望出去,唯一能看到的風景。
    冷汗瞬間浸透了蘇晚螢的後背,她渾身戰栗,這不是一段被意外錄下的聲音,這是一封用聲音寫成的、隻有她能看懂的信。
    一封定向傳遞的遺書。
    她幾乎是彈射起來,瘋狂地將幾件衣服塞進行李箱,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回家。
    然而,就在她擰動門鎖,準備衝入走廊的瞬間,一聲輕柔得仿佛幻覺的呼喚,從空無一人的客廳裏傳來:“妹妹?”那是母親的聲音,是她二十年前在病床上,對她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解剖室裏,沈默第三次舉起了手中的解剖刀。
    他麵前的手術台上空無一物,隻有空氣中懸浮的灰塵、水汽和燈光折射,勉強構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他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開始模擬那場七年前的剖檢。
    他的動作精準而穩定,刀鋒劃過空氣,卻仿佛真的切開了皮膚與肌肉。
    現實應聲扭曲。
    第一刀,沿著胸骨正中線切下,走廊盡頭的輪椅毫無征兆地滾動起來,發出“吱呀”的聲響,在死寂的午夜裏格外刺耳。
    第二刀,打開胸腔,藥品庫的低溫冰櫃門“砰”地一聲自動彈開,白色的冷氣蛇一般蜿蜒而出。
    第三刀,他分離髒器,護士站那台早已廢棄的內線電話突然鈴聲大作,尖銳得像是要撕裂人的耳膜。
    他恍若未聞,直到解剖刀的刀尖,輕輕抵在那具虛幻人形的喉部。
    就在這時,那團由光影構成的輪廓,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嘴唇無聲地翕動。
    整個空間裏,突兀地回蕩起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一個來自沈默,他冷靜得像一部機器,用專業的術語陳述著:“咽喉部無明顯外傷,但舌骨可見陳舊性骨折,符合被長期扼頸所致的特征。”另一個聲音卻是女人的,帶著無盡的委屈與哽咽,在解剖室的四壁間碰撞:“他們都說我是癔症……因為我記得手術台上的事……我全都記得……”沈默緩緩收刀,刀鋒映出他自己模糊不清的臉。
    他低聲對著那團即將消散的光影,也像是對著鏡中的自己說:“我知道你記得。所以……我替你忘了七年。”
    城市的最高樓頂,狂風呼嘯。
    阿彩像一尊被賦予了生命的雕像,全身塗滿的熒光塗料在夜色中散發著詭異的光。
    她不再試圖抵抗體內那股奔騰洶湧的符號洪流,反而張開雙臂,主動引導著它們匯聚於指尖。
    她掏出最後一罐金色噴漆,對著腳下這座沉睡的鋼鐵森林,在身後的穹頂之上,寫下了一個巨大而潦草的問句:“誰規定瘋話不能是真話?”當最後一筆完成的瞬間,異變陡生。
    整座城市,數以萬計的監控探頭,無論是在街角、商場、還是寫字樓內,都像接到了統一指令,同時緩緩轉動,齊刷刷地朝向天空。
    它們的拍攝角度經過了某種精密到恐怖的計算,在雲端服務器中瞬間重疊、拚接,合成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完整圖像——畫麵中,七年前那場被定性為意外的醫院火災,其紅外影像被還原了出來。
    影像清晰地顯示,在火勢徹底蔓延之前,至少有三個人影先後進出過林秋棠的病房,而最關鍵的是,林秋棠身體的熱源信號,在第一個人影離開時,就已經徹底歸零。
    她死於火災之前。
    這段數據被自動上傳至公共網絡,城市數據中心的防火牆立刻啟動,瘋狂地進行攔截和刪除,但已經太晚了。
    在它被抹去前的短短十幾秒內,已有數千個拷貝被截圖、被下載、被像病毒一樣傳播出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城郊的醫院花園,小舟撥開了最後一叢枯草。
    他根據那些螞蟻留下的、仿佛天啟般的“啟”字路徑,最終追蹤到了這處早已荒廢的花壇。
    泥土下,一隻被蠟封得嚴嚴實實的陶罐被他挖了出來。
    罐子裏沒有紙,隻有一卷比指甲蓋還小的微縮膠片。
    借著昏暗的路燈,小舟用隨身攜帶的高倍放大鏡,屏住呼吸逐幀查看。
    當看清畫麵的內容時,他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那是沈默當年私自用針孔攝像機拍下的,林秋棠的屍檢過程。
    畫麵在搖晃,充滿了壓抑的喘息聲。
    鏡頭裏的沈默,多次在關鍵步驟停頓下來,對著隱藏的鏡頭,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低語:“切口必須和她說的一樣,必須是這個角度。”而最讓小舟毛骨悚然的一幀畫麵顯示,沈默在取出大腦進行稱重前,極其隱蔽地,將一片在火場找到的、已經燒焦的紙屑,塞進了林秋棠空洞的顱腔之內,然後才迅速完成了縫合。
    小舟猛然醒悟:那不是在銷毀證據,那是在用世界上最不可能被發現的方式,埋藏證據——沈默從一開始就知道,有些真相,根本無法通過正常的渠道留存下來。
    而在遙遠的采石場,周工的意識正被一點點碾碎。
    他的手指已經徹底不屬於自己,像被無形的鑿子固定在某種特定的姿勢上,機械地在新運來的一塊巨大石板上,一筆一劃地刻下“沈默”二字,筆畫工整得如同印刷體。
    他想哭,卻發現淚腺早已幹涸,臉上凝結出幾顆細小的晶體,在月光下,竟排列成一個微縮的“無”字。
    深夜,當監工離開後,他用盡全身力氣,用牙齒撕開手臂上早已和血肉粘連的繃帶,蘸著自己溫熱的血,在身後的岩壁上瘋狂寫下三個字:“我不同意”。
    可血跡剛一落下,便迅速蒸發成一團紅色的霧氣,霧中緩緩浮現出四個冰冷的大字:“默認生效”。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徹底吞噬,歸於一片虛無時,腦海中忽然閃過《錯刻譜》最後一頁角落裏,那句潦草的批注:“真誤不分,則封印自立。”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瞬間充滿口腔。
    他將這口精血,奮力噴向麵前那塊剛剛刻好的“沈默”碑文,同時在心中用盡最後的意誌狂吼:“此人為錯!此碑為誤!”刹那間,堅硬的石板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從“沈默”二字的正中間,裂開了一道漆黑的縫隙,絲絲縷縷的寒氣從縫隙中溢出,帶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氣息。
    那一聲來自二十年前的“妹妹”,像一把鑰匙,插進了蘇晚螢混亂的記憶。
    恐懼在一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巨大謎團包裹的窒息感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
    她沒有再猶豫,抓起行李箱和那台小小的錄音機,衝出了公寓。
    一路驅車,城市的霓虹在她身後飛速倒退,最終被濃重的黑暗吞沒。
    當她終於站在老宅門前時,已是淩晨。
    老宅在夜色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門楣上那片祥雲雕花,在手機微弱的光線下,輪廓分明,仿佛正冷冷地注視著她。
    她深吸一口氣,用鑰匙打開了那扇塵封已久的門。
    屋子裏彌漫著舊木頭和灰塵混合的氣味,那是時間的味道。
    她沒有開燈,徑直穿過客廳,踏上了通往二樓的吱呀作響的樓梯。
    錄音機裏的聲音指引她來到這裏,而那個雕花的紋樣,是她童年時從姐姐臥室窗口看到的唯一風景。
    答案一定就在那裏,在姐姐d房間裏,在那片被遺忘了七年的記憶深處。
    她推開那扇熟悉的房門,目光掃過房間裏的一切,最終,緩緩地抬起頭,望向了通往閣樓的、那片漆黑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