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爛在肚子
字數:6191 加入書籤
那是一種物證般的沉默,冰冷而確鑿。
蘇晚螢沒有試圖去溫暖它,而是選擇用更深的寒冷去解讀。
她戴上深藍色的隔熱手套,小心翼翼地用特製鑷子從周工微張的口腔中取出了那塊已經凝固的封蠟。
它像一枚琥珀,包裹著一個未曾出口的秘密。
回到博物館的生物實驗室,低溫離心機發出平穩的嗡鳴。
蘇晚螢將樣本置於零下七十度的環境中進行高速分離,空氣中彌漫著液氮散發的白霧,讓她感覺自己仿佛也在一個巨大的冷庫中,與那些被封存的真相為伴。
分析結果很快呈現在屏幕上,數據流如瀑布般刷新。
正如她所預料,蠟質中含有有機物殘留,但其複雜程度遠超想象。
除了一些常見的口腔細胞代謝物,一種微量神經遞質的結構式被係統高亮標出。
數據庫比對顯示,它的分子結構與人類在長期、極度壓抑特定情緒時,大腦杏仁核分泌的一種特殊壓抑素高度相似。
這種物質,理論上隻會存在於活體腦組織中,絕無可能出現在一塊封口蠟上。
更讓她心頭一緊的是,電泳檢測圖譜顯示,這種壓抑素分子竟然像一個載體,其內部嵌套著一段極不穩定的RNA序列。
蘇晚螢立刻啟動轉錄程序,幾秒鍾後,一行由堿基對翻譯成的文字出現在屏幕上,主語的位置是一片空白,像一個被刻意挖去的空洞:“……本應上報,但我選擇了歸檔。”
歸檔。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蘇晚螢記憶的閘門。
她猛地想起了林秋棠案發前提交的最後一份異常行為預警報告。
那份報告如石沉大海,從未進入任何正式的調查流程。
檔案科的同事曾私下透露,它被某位高層直接批示“內部消化”,隨即消失無蹤。
蘇晚螢立刻切換到自己的工作站,調出電子日誌的備份。
她熟練地繞過幾道權限,潛入係統回收站的最底層。
無數被刪除的數據碎片像宇宙塵埃一樣漂浮著,她輸入關鍵詞“林秋棠”和“預警”,加密的碎片開始重組。
很快,一份報告的掃描件殘片拚接完成。
在審批意見欄,一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跡赫然在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同意,杜Z.Y.執行。”
幾乎在蘇晚螢看到那個名字的同一時刻,城市的另一端,阿彩的身影在杜誌遠舊居所在的“紅星小區”裏閃現。
這是一個即將被拆遷的老舊小區,牆皮斑駁,樓道裏堆滿了廢棄的家具,空氣中混雜著黴味和塵土的氣息。
阿彩無視這一切,她徑直走到三號樓二單元的樓道牆壁前,掏出一罐特製的噴漆。
她沒有噴塗任何文字或圖案,而是一組複雜的聲波圖譜。
那是她根據周工身上“言不出戶”刺青的文字震動頻率,經過數天計算,逆向生成的可視化聲場。
噴罐在她手中穩定地移動,發出“嘶嘶”的輕響,在死寂的樓道裏顯得格外清晰。
當最後一筆完成,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整棟樓的窗戶玻璃,從一樓到六樓,在同一瞬間發出了低沉的嗡鳴,仿佛被一個無形的音叉敲響。
緊接著,從門窗的縫隙、牆壁的裂痕中,滲出了一縷縷灰白色的絮狀物,它們輕飄飄地懸浮在空氣中,如同無數被凝固的歎息。
“誰在外麵吵!”二樓的一扇門猛地被拉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探出頭來,滿臉怒容。
但當她的目光觸及牆上那幅完整的聲波圖譜時,所有的怒氣瞬間凝固,取而代代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的身體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嘴唇哆嗦著,仿佛看到了什麽恐怖的舊日幻影。
她踉蹌著退回屋內,片刻後,顫抖著從一個上鎖的抽屜裏捧出一本泛黃的日記。
“那天……那天我聽見他在電話裏說……”老婦人喃喃自語,眼神渙散,“他說,‘這事不能報’……我聽見了,但我沒敢作證……”
話音未落,她猛地咳嗽起來,一團棉絮狀的東西從她口中吐出,落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
那團棉絮並未散開,而是在落地的瞬間如折紙般自動展開,形成一張微型紙條。
上麵有一行字,筆跡與蘇晚螢在報告上看到的如出一轍:“知情者,編號186。”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應急指揮中心地下機房,小舟正戴著耳機,眉頭緊鎖。
他發現了一個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異常:城市應急廣播係統,每晚淩晨三點零七分,都會出現一個長達0.3秒的信號空白期。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隻是轉瞬即逝的靜默,但在小舟的頻譜分析儀上,這片空白卻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將這段空白期的信號錄製下來,進行降噪和增益處理,然後將其逆向播放。
經過上百次的嚐試和解碼,一段微弱到極致的低語終於被他還原出來:“我說了……也沒用。”
聲音的來源讓他不寒而栗。
經過交叉比對,這段語音的背景雜音,竟然與殯儀館冷藏係統因低溫異常自動觸發的報警錄音完全吻合。
他立刻擴大搜索範圍,排查全市所有使用同型號製冷設備的大型設施。
結果令人震驚:共有十七處設施,在每晚同一時間,產生了完全相同的信號幹擾。
小舟將這十七個點位在城市地圖上標注出來,當他把這些點用線連接起來時,一條隱秘的軌跡赫然呈現。
而這條軌跡的終點,直指一個讓他呼吸停滯的地方——市政府地下檔案館B區,正是當年多部門聯合簽署“靜音協議”的會議召開地。
更詭異的是,當他調取這條線路上所有監控攝像頭的曆史錄像時,發現在每日淩晨三點零七分,攝像頭都會記錄到一次短暫的、仿佛有人影被拖拽而過的畫麵扭曲,但現場勘查卻顯示,那個時間段內並無任何實體移動過的痕跡。
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杜誌遠,那個簽下“同意執行”的男人。
為了尋找他可能留下的更多線索,蘇晚螢再次回到了他生前工作過的社區診所舊址。
診所早已廢棄,但隔壁的快遞站還在運營。
她以調查為名,進入了快遞站的員工休息室,在一個堆滿舊物的箱子裏,她意外發現了一台老式錄音筆,上麵貼著發黃的標簽:“心理評估備用設備”。
蘇晚螢的心跳開始加速。
她將錄音筆接入便攜讀取器,屏幕上顯示隻有一條錄音文件。
她按下了播放鍵。
一個冷靜而公式化的聲音響起:“患者林秋棠,第三十七次麵談記錄……”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
後續是長達一個小時的空白。
蘇晚螢皺起眉,但她沒有放棄。
她將音頻導入專業分析軟件,放大了文件的波形圖。
在看似平直的靜音區,她注意到了一連串極其密集的微小震動痕跡。
這不是電流噪音,而是物理殘留——是手指在極度緊張和猶豫的狀態下,反複、快速地按壓暫停鍵留下的痕跡。
她啟動了音頻修複程序,將這些微震信號作為關鍵幀進行剝離和重組。
經過漫長的運算,一段被淹沒在無數次“暫停”與“開始”之間的、極輕的自語,被奇跡般地還原了出來。
“我不想簽……可他們說,這隻是流程。”
蘇晚螢立刻對這段自語進行聲紋比對,結果與數據庫中杜誌遠的聲紋樣本完全吻合。
那一刻,蘇晚螢徹底明白了。
所謂“D38”,那個被內部認定的第38位協議破壞者,或許並非主動的加害者。
他隻是一個被龐大體製脅迫的沉默執行者,一個在流程的巨輪下,連說“不”的權利都被剝奪的個體。
而在城市的心髒地帶,市政府大樓的外圍圍牆下,阿彩仰望著那麵巨大而光滑的幕牆玻璃。
她知道,個體的懺悔和被動的揭露遠遠不夠。
真正的“殘響”清算,需要一場盛大而公開的言語釋放。
她打開了另一罐塗料,這罐塗料的顏色很奇特,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結晶質感。
她將從周工封蠟中提取、並由蘇晚螢分離出的神經遞質結晶粉末,小心翼翼地混入了其中。
然後,她開始在冰冷的玻璃牆麵上,噴塗一幅巨大的嘴巴輪廓。
那雙嘴唇的線條,由無數個細小而扭曲的“啟”字串聯而成,仿佛在呐喊,在掙紮。
而舌苔的部分,她則一絲不苟地填滿了林秋棠生前最後一次腦電波掃描的波動圖。
當最後一筆落下,整麵數百平米的玻璃幕牆突然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它不再反射天空和城市的倒影,而是變得像水一樣完全透明。
透過幕牆,大樓內部的景象清晰地呈現在所有人的眼前:一間密閉的會議室裏,十七個身穿舊式製服的身影圍坐在一張長桌旁,他們的麵容模糊不清,但動作卻整齊劃一。
他們同時低下頭,齊聲低語,那聲音仿佛穿透了玻璃,在空氣中回響:
“我們知道了……我們承認……”
而在那間會議室的門牌上,一行冰冷的編號赫然在目:“B186”。
這驚世駭俗的一幕,在發生的瞬間便通過無數路人的手機鏡頭,如病毒般擴散至全城。
城市交通係統因這突如其來的異象陷入了短暫的癱瘓。
蘇晚螢的通訊器瘋狂震動,屏幕上彈出的,正是那麵詭異的、仿佛通往另一個時空的“懺悔之牆”。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對身邊的助手下達指令:“封鎖所有相關頻道,截取最高清的原始影像資料,我要立刻進行逐幀分析!”
她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十七個模糊的身影和那個刺眼的門牌號,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脊背升起。
這不僅僅是一場行為藝術,也不是簡單的幻覺。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麵牆所映出的,或許是一段被塵封的時間本身。
而她接下來要在影像中尋找的,可能遠比一個真相更加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