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債主不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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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潮袋中的病曆殘頁像一隻碳化的蝴蝶,在蘇晚螢的工作台上無聲扇動著曆史的灰燼。
    納米級光譜儀的探針如同一根精準的繡花針,逐行拂過焦黑的紙麵,將那些肉眼無法辨識的信息轉譯為數據流,投射在虛擬光屏上。
    在簽名“D38”的下方,一道幾乎與紙張紋理融為一體的壓痕,在光譜儀的解析下無所遁形。
    那不是書寫者留下的筆痕,而是另一枚指紋在墨跡未幹時疊加拓印,再被小心抹去後留下的殘影。
    蘇晚螢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立刻接入博物館內網,申請了對館藏司法檔案庫的臨時訪問權限。
    目標,七年前全市精神科備案醫生的全部名錄。
    數千份檔案如瀑布般刷過屏幕,她設定了篩選條件:執業編號、內部代號規律、指紋備案。
    經過近半小時的高速交叉比對,係統鎖定了一個名字。
    杜誌遠,時任市心理衛生中心副主任,執業編號尾數為“38”,內部檔案中的確有過使用字母代號的記錄。
    更關鍵的是,係統調出的指紋檔案殘片,與她在病曆上複原出的那半枚指印,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檔案末尾的備注冰冷而刺眼:五年前,因重大醫療事故引咎辭職,目前下落不明。
    蘇晚螢的指尖感到一陣寒意。
    她沒有停下,繼續深挖杜誌遠的履曆,一個加密的會議名稱闖入視野——“靜音協議”。
    這是一項專門處理可能引發重大輿論危機的心理幹預案例的內部評審機製,保密級別極高。
    她憑著高級研究員的權限,調取了那次關鍵會議的紀要複印件。
    翻到最後一頁的簽到表,她的呼吸瞬間凝滯。
    名單上,本應有三十八位與會者,但第三十八個簽名欄被一團濃重的墨水徹底塗抹,仿佛一個絕望的黑洞。
    而在那團墨跡的邊緣,一枚因用力過猛而滲出紙背的指印,赫然就是她在病曆上發現的那一枚。
    同一時刻,城市另一端的天橋上,阿彩正蹲在冰冷的護欄邊,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
    她手中捏著一小塊用油紙包好的泥土,那是從快遞站點外圍采集的輪胎印泥樣本。
    昨晨那輛貨車駛過時,水窪倒影中那個沒有五官的司機輪廓,至今仍像一根冰刺紮在她的記憶裏。
    她將泥樣小心翼翼地攤平在一塊撿來的鐵皮板上,從背包裏取出一個噴霧瓶,對著泥土輕輕噴灑。
    瓶中的顯影劑是她的獨門配方,用反光的銀漆混合了修複古籍用的植物堿液,對信息殘留異常敏感。
    奇詭的一幕發生了。
    不過片刻,濕潤的泥土紋理間,竟緩緩浮現出無數個微縮的人臉輪廓。
    它們眉眼模糊,交疊錯落,仿佛被強行壓縮進這方寸之地,每一張臉上都帶著如出一轍的、被壁畫勾起的壓抑與不安。
    阿彩猛然明白了。
    這不是司機的臉,這是每一個看到她的壁畫並產生強烈心理波動者的麵部數據殘留!
    “殘響”正在利用她的塗鴉作為信息收集器,捕捉這些被它視為“共犯”的麵孔,再通過遍布全城的交通工具,將這種精神汙染擴散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她迅速掏出一支粗頭記號筆,在身後灰色的橋麵上,畫下了一個她與小舟約定的警告符號——一隻緊緊閉合的眼睛,瞳孔的位置被一個決絕的叉號貫穿。
    廣播塔的地下配電室裏,小舟摘下耳機,第七次脈衝信號的接收剛剛結束。
    這一次的信號源遠比之前複雜,不再是單一頻率的蜂鳴,而是由三重截然不同的波段詭異地疊加在一起:一段來自城郊蟻群遷徙路徑中被編碼的摩爾斯碼變體,一段源於市圖書館中央空調冷卻係統的低頻震動節奏,而第三段,竟然是阿彩那幅壁畫表麵在不同光照下反射波動的音頻還原!
    他將三段信號導入自己編寫的濾波器,像剝洋蔥一樣逐層分離解析。
    最終,三條看似毫無關聯的信息流,共同指向了一組精確的經緯度坐標——城東,廢棄殯儀館,地下冷藏區。
    而在坐標數據的末尾,還附加了一串全新的二進製編碼:●○●●○○●●。
    “186。”小舟輕聲念出轉換後的數字。
    他立刻檢索了數據庫,在此前所有已知的清算目標編號中,“186”從未出現過。
    清算序列被打亂了。
    他心頭一緊,翻開桌上沈默遺留的日誌副本,在一頁空白的頁邊距上,找到一行用鉛筆寫下的潦草批注:“當數字開始跳躍,說明它學會了計數。”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清算係統不再是按照既定名單順序執行的機器,它進化了。
    它正在根據某種未知的權重模型,自主選擇下一個價值最高的目標。
    蘇晚螢駕駛的越野車在駛向城東的高架上。
    車載導航屏幕突然閃爍了一下,隨即黑屏。
    緊接著,一道蛛網般的裂紋從屏幕中央憑空出現,並自發地延伸、扭曲,最終構成了一個清晰的漢字——啟。
    她試圖強行關機重啟,但毫無反應。
    蘇晚螢當機立斷,拔掉了導航的電源線,從儲物格裏翻出一張老舊的紙質地圖,憑借記憶和路牌繼續前行。
    廢棄的殯儀館比想象中更加破敗,冷藏區的大門被幾道粗糙的鋼板焊死,外牆爬滿了枯萎的藤蔓,仿佛在守護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繞到建築背麵,找到了一個滿是鐵鏽的通風井口。
    借助便攜攀爬鉤和繩索,她悄無聲息地滑入建築內部。
    冷庫裏的空氣像是凝固的刀片,撲麵而來。
    地麵、牆壁、天花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覆蓋著厚厚的白霜。
    數十具用白色裹屍袋包裹的遺體整齊地排列在金屬架上,但沒有任何登記標簽。
    她打著手電,一步步走向冷庫最深處,那裏孤零零地停放著一具屍體,胸前的金屬編號牌異常醒目:M186。
    這具屍體沒有使用裹屍袋,而是穿著一身樸素的工裝,保存得異常完好。
    他的麵部覆蓋著一張冰冷的青銅麵具,胸口用別針固定著一張因受潮而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字:“我不是死者,我是見證人。”
    蘇晚螢的心髒狂跳起來。
    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摘下了那張麵具。
    麵具之下,是一張她曾在無數資料照片中見過的臉——周工,那位傳說中因雕刻禁忌碑文而當場石化的老匠人。
    可此刻,他雙目緊閉,麵容安詳,皮膚在手電光的照射下甚至還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彈性,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場不會醒來的沉睡。
    與此同時,阿彩在接到小舟通報“186”坐標的瞬間,腦內那股奔騰的符號洪流驟然升溫,幾欲沸騰。
    她感到自己的左臂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活物在皮下隧道裏遊走,像是一行行文字正在她的血管裏重新排版。
    她猛地撕開衣袖,隻見手臂上原本抽象的波紋刺青,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蠕動、重組,最終匯成了一行清晰的豎排小楷:“言不出戶,債自登門”。
    她腦中轟然一響,想起了周工生前最後一次公開演講時說過的話。
    他說,真正的碑文不應該刻在冰冷的石頭上,而應該用特殊的方式,直接寫進聽者的骨髓裏。
    她拔腿衝向殯儀館的方向,在穿過一個老舊社區時,腳步被公告欄上一則尋人啟事絆住。
    杜誌遠,男,52歲……照片上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正是蘇晚螢檔案裏看到的那個人。
    而照片下方留下的聯係電話,被人用紅色的圓珠筆重重圈出,旁邊還潦草地加了一句批注:“他還欠著一句話。”
    阿彩盯著那串電話號碼,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她:下一個清算點,或許根本不在某個具體的地點,而在於那句“未出口的供述”本身。
    冷庫內,蘇晚螢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周工的臉上。
    作為“見證人”,他要見證什麽?
    又要向誰述說?
    他的姿態太過安詳,安詳得近乎詭異,仿佛被精心布置過。
    他的雙唇緊抿,線條僵硬,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閉合狀態,仿佛有一句未盡的話語,被強行凝固在了這對霜白的唇間,等待著一個遲來的開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