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影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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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晚螢的指尖劃過一張張泛黃的會議照片,修複室裏隻有放大鏡片折射出的微光和她愈發急促的呼吸聲。
    檔案袋裏每一名被“殘響”標記的共犯,他們的公開影像資料都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問題不在於人,而在於影子。
    在一張杜誌遠的會議側拍照中,他頭頂是明亮的吊燈,光線垂直而下,他的影子本該收攏在腳邊,然而照片上的影子卻被拉長,尖端扭曲著指向會議室緊閉的門框。
    另一張照片裏,一名評審委員正低頭簽字,影子卻詭異地抬起了右手,仿佛在向某個無形的存在宣誓。
    這完全違背了光學定律。
    她立刻調取了這些照片拍攝當日的氣象數據和會議室的建築藍圖,在電腦上重建了光照模型。
    無論她如何調整參數,模擬各種可能的反射、折射,都無法複現出照片中那種離奇的影子偏離。
    就在這時,沈默日誌中的一句話如閃電般擊中她的腦海:“真正的謊言,連光都不會配合。”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謬的念頭在她心中成形——“殘響”記錄的或許並非言語或行為本身,而是意識與動作產生斷裂的那一瞬間。
    在那個瞬間,人的意誌屈服了,但物理世界最誠實的投影——影子,卻代替主人,簽署了一份無形的共犯契約。
    與此同時,市圖書館的古籍區,阿彩正在驗證一個相似的理論。
    高大的壁畫下,她讓一名誌願者背對牆麵站立。
    “在心裏想一句你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帶有隱瞞性質的話。”她輕聲指示。
    誌願者閉上眼,幾秒後點了點頭。
    阿彩追問:“你想的是不是‘我偷拿了實驗室的備用鑰匙’?”那人猛地睜眼,斷然否認:“不是!”就在他開口的刹那,阿彩迅速打開手中的高強度紫外線燈,掃過他投射在牆壁上的影子。
    奇跡發生了,原本模糊的影子邊緣,竟浮現出由無數細小刻痕組成的兩個字:知罪。
    她又找了幾個人反複實驗,結論驚人:隻要內心存在明確的欺瞞或隱瞞意圖,無論是否說出口,其影子都會在微觀層麵產生結構性的畸變,如同被無形的刻刀劃過。
    她深吸一口氣,取出一罐銀色噴漆,在地麵上誌願者影子的輪廓內,仔細噴塗了一層薄薄的導電塗層。
    接著,她將一個自製的微型震D器接入塗層,將頻率調整到與周工那塊碑刻樣本的共振頻率完全一致。
    嗡鳴聲中,地麵上的影子開始劇烈抖動,片刻之後,它竟像一層活物般從地麵剝離,緩緩蠕動著爬向牆邊,最終在壁畫下方化作一行歪斜的豎排小字:“那天我刪了備份——剪輯員張某”。
    誌願者早已嚇得麵無人色。
    城市另一端,小舟在廣播塔的信號監測中心有了更驚人的發現。
    他追蹤的神秘幹擾源並非來自外部,而是源於城市內部的監控係統。
    全市數萬個攝像頭,在每日淩晨三點零七分,都會出現一個持續僅零點三秒的“雙重曝光”現象。
    畫麵中的同一個人,會短暫地呈現出兩個影子,一個緊隨其身,另一個則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移動。
    他立刻將目標鎖定在B186會議的相關者身上,調取他們當年的舊監控錄像。
    逐幀篩查後,他發現十七名與會者中,有十二個人在會議結束離場時,都出現了這種“分裂影子”的現象。
    更關鍵的是,他將這些分裂影子的移動路徑在城市地圖上進行標注,發現它們的終點竟不約而同地匯聚於市政府地下停車場負三層的同一個車位——正是當年負責運送林秋棠原始病曆的那輛公務車的固定停放點。
    當他將十二條軌跡線連接起來,一個酷似古代封印符文的圖案赫然出現在屏幕上,而符文的中心空白處,標注著一個未知的編號:S0。
    蘇晚螢根據小舟提供的坐標,深夜潛入了市政府停車場。
    在那個目標車位下方,她發現了一塊顏色略有差異的地磚,邊緣有細微的刮痕。
    她戴上隔熱手套,用便攜熱風槍對著地磚縫隙持續加熱。
    幾分鍾後,一股黑色的蠟質物質緩緩從縫隙中滲出,散發著和周工口腔內封蠟完全相同的氣味。
    她小心翼翼地采集了樣本,帶回實驗室。
    經過低溫萃取和離心分離,她從蠟質中成功分離出一段被物理嵌套的音頻。
    播放的瞬間,十七個不同的聲音疊加在一起,用一種毫無感情的語調低語著:“我們同意執行靜音協議。”語調僵硬、平直,如同被提線的木偶。
    她立刻進行聲紋深度分析,很快得出了結論:每個聲音都缺失了自然語流中應有的微顫和起伏,是典型的“非自願發聲”特征。
    一切都明白了。
    當年的會議根本沒有留下任何正式錄音,因為所有人都被一種未知的力量催眠或控製,在無意識狀態下同意了協議。
    他們的身體隻是傀儡,而他們背叛光明的影子,才是真正的簽字者。
    傍晚,阿彩站在市中心廣場上,夕陽將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從背包裏取出一個特製的投影儀,將周工論文中那段最核心的碑文公式數據輸入進去,一道巨大的光環投射在廣場地麵上。
    她啟動了隨身攜帶的震蕩裝置,頻率與她之前測出的影子畸變頻率精確共振。
    刹那間,廣場上數百道行人的影子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同時劇烈扭曲,其中一部分甚至脫離了主人的腳下,開始沿著地麵上特定的路徑爬行。
    其中一道影子在光環內停下,緩緩從地麵立起,化作一個半透明的人形。
    它的嘴唇無聲地開合,吐出三個字:放不下。
    阿彩認出了那張模糊的臉,正是昨天在圖書館裏那個有哮喘病的誌願者。
    她走上前,低聲問:“你想說出來嗎?”影子遲緩地點了點頭。
    阿彩抬起手,食指在空中劃出一道古樸的“啟”字軌跡。
    就在指尖落下的瞬間,那道影子猛然撲向最近的一麵廣告牆,轟然撞入其中。
    牆麵應聲裂開,在蛛網般的裂痕深處,一行血色文字緩緩浮現:王主任下令,永久封存。
    不遠處,一輛快遞貨車緩緩駛過,車廂底部投下的巨大陰影中,一隻由陰影構成的、仿佛已經石化的手,正在無聲地、緩慢地握緊。
    回到實驗室,蘇晚螢決定親自複現那個恐怖的“影子簽名”過程。
    她需要徹底搞清楚這背後的原理。
    她將采集到的黑色蠟質樣本置於一個特製的共振台上,旁邊立著一塊白板,強光燈從特定角度照射過來,在白板上投射出共振台清晰的影子。
    她戴上護目鏡,緩緩推動控製器上的頻率撥盤,小心翼翼地尋找那個能引發“非自願發聲”的音頻中隱藏的共振頻率。
    顯示屏上的波形開始跳動,逐漸與音頻樣本的波形趨於同步。
    共振台上,那團蠟質開始輕微顫動。
    白板上,儀器的影子也隨之開始扭曲,邊緣變得模糊不清,仿佛有生命般地起伏。
    她屏住呼吸,將頻率微調至最後一個數值。
    就在那一刻,白板上的影子不再隻是扭曲,而是猛地向內一縮,接著又驟然膨脹。
    蘇晚螢正要記錄下這一現象,瞳孔卻倏然收縮。
    她看見的,不止是儀器的影子。
    在那個膨脹開來的黑色輪廓中,赫然多出了一個全新的、她從未見過的複雜符號,而更讓她渾身冰涼的是,那個符號的旁邊,還站著另一個小小的、清晰無比的人形影子,一個她絕對不該在這裏看到的影子。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連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