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燒掉的賬本
字數:7086 加入書籤
那片由灰燼構成的字跡懸浮在空氣中,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靜謐與詭異,仿佛是對物理法則最沉重的嘲諷。
蘇晚螢的大腦一片空白,科學的堤壩在眼前這超自然的一幕前瞬間崩塌。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那些由死亡與火焰共同書寫的文字,指尖卻隻穿過了一片虛無的微塵。
她猛地後退一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這不是幻覺。
實驗室的精密傳感器忠實地記錄了剛才發生的一切:空氣中碳顆粒的異常懸浮、特定的形態排列、以及那轉瞬即逝的微弱熒光。
她的目光掃過實驗台,落在了那遝厚厚的火災檔案上。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她混亂的思緒。
靜音協議。
七年來,所有與這份協議沾邊的人,似乎都與火有著不解之緣。
檔案員辦公室的意外失火,調查記者的私人信件被焚,核心成員的電子設備被集中焚化處理……每一次銷毀都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但現在想來,那些結案報告中總會有一句語焉不詳的備注:“現場灰燼有異常聚攏痕跡,疑為氣流影響。”
氣流?不,那不是氣流。那是執念在咆哮。
蘇晚螢立刻衝到質譜分析儀前,小心翼翼地收集了實驗台上殘留的灰燼樣本。
她顫抖著手將其放入分析腔,啟動了設備。
屏幕上,數據流瘋狂滾動,一條條光譜線跳躍、分離、重組。
幾分鍾後,一份元素構成報告生成了。
碳、氧、氫……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成分。
但在圖譜的末端,一個微小的峰值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磷光物質,其分子結構……蘇晚螢調出另一份資料庫,那是她之前研究人體在長期極端焦慮狀態下神經係統分泌物的項目數據。
兩條曲線,驚人地相似。
她死死盯著屏幕,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栗從脊椎竄上頭頂。
她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那些被隱瞞的語句,本身就承載了書寫者、閱讀者、以及被迫沉默者強烈的精神印記。
而火焰,這種最徹底的毀滅形式,非但沒能抹去它們,反而像一個催化劑,將這些殘留的精神能量從物質的束縛中剝離、激發、放大。
毀滅行為本身,成為了執念顯形的儀式。
火燒賬本,不是為了讓字消失,而是為了讓它以另一種方式,永遠地“活”過來。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阿彩站在廢棄公交站的中心。
她麵前,一個用磚塊和鐵絲網搭起的簡易火堆裏,堆滿了她從各處搜集來的、與“靜音協議”相關的隱瞞語句複印件。
廣場上影子招供的那一幕,讓她意識到被動的等待毫無意義。
有些沉默,需要用更決絕的火焰來打破。
她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噴霧罐,對著腳下的水泥地噴塗起來。
銀灰色的塗料迅速覆蓋了地麵,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能看到一個巨大的“啟”字基底。
這不是普通的塗料,裏麵混合了她用特殊方法提取的神經結晶,一種能與殘留精神頻率共鳴的導電介質。
一切準備就緒。
阿彩劃燃火柴,在將其扔進紙堆的前一刻,她按下了口袋裏一個小型震D器的開關。
嗡鳴聲微不可聞,但其釋放的頻率,卻與她之前從小舟那裏得到的周工腦波殘餘數據完全同步。
火苗觸及紙張的瞬間,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騰起橙黃色的火焰。
火勢驟然一滯,隨即爆開一團幽藍色的光焰,仿佛地獄之火降臨人間。
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冰冷。
那些紙張在藍火中迅速碳化,但生成的灰燼卻沒有隨熱浪飄散,反而像受到了無形力量的牽引,如同一群蘇醒的蜂群,盤旋著、凝聚著,在半空中緩緩拚出了一行清晰的文字。
“我親手燒了林秋棠的預警報告——檔案員李某。”
這行字帶著一種死寂的控訴,懸浮在空中。
緊接著,更多的灰燼升騰而起,第二句、第三句供述接連浮現,每一個名字、每一樁罪行,都曾是深埋在黑暗中的秘密,此刻卻被火焰一筆一劃地公之於眾。
周圍原本抱著好奇心圍觀的零星路人,爆發出驚恐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四散逃開,仿佛看到了魔鬼的布道。
阿彩卻靜靜地站著,任憑那幽藍的火光映照在她平靜的臉上。
她抬起左臂,那裏的刺青正灼熱發燙,原本的圖案漸漸扭曲、重組,最終化為一行新的字跡:“火不滅,言不止。”
城市的電力監控中心,小舟的耳機裏傳來刺耳的警報聲。
屏幕上,一張巨大的城市能源監控圖上,一個紅點正以不祥的頻率瘋狂閃爍。
那代表著異常的負荷波動,源頭直指市殯儀館的地下冷藏區。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冷藏區的能耗應該是恒定的。”他迅速調取了該區域過去三小時的詳細數據,心髒猛地一沉。
冷櫃的耗電量在三小時內激增了百分之三百,更詭異的是,那波動的頻率曲線,他無比熟悉——與林秋棠臨終前,監測儀上記錄下的最後一段呼吸曲線,完全一致。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他抓起外套,立刻驅車趕往現場。
繞過正門,他從一處通風管道潛入了冰冷的地下。
冷庫裏,一排排不鏽鋼冷櫃靜默地矗立著,寒氣逼人。
他根據能源圖的定位,找到了功率異常的那個櫃子,標簽上寫著一個名字:周工。
他沒有打開櫃子,而是從包裏拿出幾個高靈敏度的振動傳感器,小心翼翼地布置在屍體周圍的金屬板上。
連接上筆記本電腦後,屏幕上立刻顯示出一條微弱但極有規律的波形。
數據顯示,冷櫃內的屍體,其胸腔正以每三十七秒一次的頻率,產生著極其微弱的擴張。
那是一種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恐怖的假性呼吸。
小舟將傳感器捕捉到的振動波形轉化為音頻。
起初,耳機裏隻有一片沙啞的噪音,但當他將音頻進行倒放和降噪處理後,一段清晰的錄音浮現出來——那是焚化爐工作時的轟鳴聲。
而在轟鳴的間隙,夾雜著一個幾乎無法分辨的、如同夢囈般的低語。
經過數十次解碼放大,那句低語終於顯現出它的真麵目:“燒了……也活著……”
小舟渾身冰涼。
他想起沈默留下的工作日誌,立刻翻到最後一頁。
在頁腳,有一句潦草的、仿佛在極度驚恐中寫下的備注:“有些真相,隻有在被消滅時才會真正誕生。”
蘇晚螢沒有停下腳步。
那個關於執念與火焰的理論,還需要最後一個閉環證據。
她驅車重返了那家早已廢棄的社區診所,直奔後院那個堆滿雜物的快遞站鍋爐房。
在角落裏,她找到了一台布滿灰塵的老舊碎紙機。
機器的外殼上,用油漆刻著一行小字:“市心理衛生中心資產”。
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清理積滿汙垢的殘渣槽時,她的指尖觸到了一些未被完全粉碎的硬質紙屑。
她將這些碎片倒在白布上,用鑷子一點點地拚接。
半小時後,一張殘缺不全的單據呈現在她麵前。
那是林秋棠病曆的財務結算單,而在費用明細的最後一欄,一筆刺眼的款項被特別標注了出來:“特殊處理費——焚毀級。”
焚毀級!
蘇晚螢將這些珍貴的紙屑帶回實驗室,放入一台高溫烘箱,模擬焚燒過程。
她將溫度設定在420攝氏度,那是大多數有機物徹底碳化的臨界點。
透過觀察窗,她看到紙屑的邊緣開始焦黑、卷曲。
就在紙片即將化為灰燼的那一刻,異變陡生。
在高溫的灼燒下,殘片的邊緣突然浮現出幽靈般的熒光字跡,清晰無比:“執行人:D38,見證人:無。”
D38。杜誌遠。
蘇晚螢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終於明白了。
杜誌遠不僅是簽署沉默令的人,他甚至親臨現場,監督了最關鍵證據的銷毀過程。
而那句“見證人:無”,看似在撇清關係,實際上卻是最大的破綻。
它無聲地宣告著:所有在場的人,都選擇了沉默,都成為了幫凶。
真正的共犯,就是那些假裝自己不在場的人。
城市邊緣,巨大的垃圾焚燒廠如同一頭鋼鐵巨獸,沉默地吞吐著黑煙。
阿彩站在工廠外的警戒線旁,手中緊緊握著從杜誌遠舊居搜出的最後一份文件殘頁,紙張的邊緣已經燒焦,散發著陳舊的氣味。
她沒有靠近那座巨大的焚化爐,而是從背包裏取出一個手提箱大小的便攜式焚化裝置,將那片殘頁投了進去。
在按下啟動按鈕的同時,她深吸一口氣,啟動了遍布全身的“人工刻痕陣列”。
火焰騰起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她的肋骨處傳來,仿佛有無形的刻刀正在她的骨頭上書寫。
她強忍著劇痛,看向隨身設備的X光實時成像,隻見自己光潔的肋骨表麵,竟真的憑空多出了一行新的刻痕:“你說火能淨罪,可火隻會傳話。”
與此同時,小型焚化爐中升起的灰燼,在空中凝聚成一張巨大而悲傷的人臉,正是林秋棠的模樣。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吐出了三個字:“都記得。”
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一聲號令。
全城十七個曾與“靜音協議”相關的焚毀地點——失火的辦公室、燒毀信件的郵筒、焚化設備的工廠……同時衝起一道道衝天的藍色火柱。
緊接著,灰燼如一場黑色的雪,從天而降,覆蓋了整座城市。
每一片落下的灰燼上,都清晰地寫滿了那些被隱藏的供述和名字。
而在城市地下的檔案館B區,那麵搏動了許久的玄武岩牆,心跳般的律動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牆體表麵,所有舊的字跡盡數褪去,隨即浮現出一行從未顯現過、帶著血色光澤的新字。
“下一個,輪到你說。”
城市的混亂與恐慌,隔著實驗室厚厚的隔音玻璃,變成了無聲的背景。
蘇晚螢沒有理會窗外閃爍的警燈和遠處傳來的騷動,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數據洪流中。
全市十七處火焰同時升起,為她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規模空前的實驗場。
她將所有傳感器捕捉到的數據進行匯總比對,試圖在這場宏大的超自然現象中,找出那個唯一的、不變的底層邏輯。
能量頻譜、物質構成、精神頻率的共振模型……一切都與她的推論完美契合。
然而,就在她準備將最終報告存檔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一行被係統標記為“冗餘噪點”的數據。
那是一個細微的,近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異常讀數,來自所有焚燒點時間戳的對比序列。
她的眉頭,緩緩地皺了起來。
這個讀數不該出現在那裏,至少,不該在那個時間點上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