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長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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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皮膚的觸感冰冷而堅韌,像一張浸透了蠟的薄紙,完全失去了活體組織應有的彈性和溫度。
蘇晚螢心中警鈴大作,她迅速衝到物證分析台前,抓起一把高強度紫外線手電,對準了自己左耳後側那塊巴掌大的異常區域。
幽紫色的光束下,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光滑的皮膚表麵,竟如同被無形刻刀劃過一般,緩緩浮現出半行細密的淡藍色小字,字跡潦草,仿佛出自一個極度驚恐的人之手:“我銷毀了備份硬盤——技術科陳某”。
陳某!
蘇晚螢的瞳孔驟然收縮。
昨夜,正是這個技術科的同事在過度恐慌中突發心梗,猝死在崗位上。
她曾負責勘驗現場,並短暫接觸過他未來得及換下的工作製服。
難道……她的目光掃過物證袋中封存的其他樣本——死者家屬的衣物、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保安的袖扣、殯儀館工作人員的手套。
她不敢再猶豫,立刻戴上隔離手套,將那些采集品一一取出,用紫外線逐個照射。
結果讓她遍體生寒。
凡是與“隱瞞介質”——那些承載過謊言或被謊言汙染過的物品——有過深度接觸的人,他們的體表無一例外地出現了或深或淺的文本沉積現象。
有的在指甲蓋上,有的在手腕內側,還有的甚至在眼角細紋裏。
殘響,這種詭異的現象,已經不再滿足於在無生命的物體上顯影。
它進化了,它開始將那些無法被銷毀的供述,像種子一樣“種”進活人的身體裏。
她猛地翻出沈默散落的日誌殘頁,在一張被血汙浸染的紙片邊緣,找到了一句用紅筆寫下的瘋狂批注:“當謊言成為肌膚,真相隻能從肉裏長出來。”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阿彩正蜷縮在畫室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著氣。
她的呼吸變得陌生而規律,每隔三十七秒,肺部就會不受控製地進行一次深長而痛苦的吸氣,緊接著便是胸腔深處傳來的一陣尖銳刺痛。
這個頻率,她再熟悉不過,那是林秋棠臨終前最後的喘息。
她顫抖著脫下上衣,鏡中的景象讓她絕望。
肋骨間那片曾經隻是投影般淺淡的文字,如今已然深深烙印進真皮層,邊緣甚至泛著組織壞死的暗紅色。
更可怕的是,在那些熟悉的句子旁邊,每天都會新增一句她從未見過的陌生供述,仿佛有無數亡魂正爭搶著在她這具軀殼上留下遺言。
她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一個“移動的記憶容器”。
抗拒已毫無意義。
一種決絕的平靜忽然攫住了她。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顫抖,隻是走到畫架前,從工具箱裏取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她看著自己皮膚最薄、血管最清晰的手腕內側,沒有絲毫猶豫,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殷紅的血液混合著某種半透明的神經結晶體緩緩滲出,她熟練地用導管將其引流到一個玻璃皿中,再兌入她早已準備好的導電墨水。
一種全新的顏料誕生了,帶著她生命的氣息和那些死者的不甘。
她要將自己的身體,作為這幅橫跨七年的罪惡壁畫的最後一塊畫布。
清算,將從她的體內,以最慘烈的方式爆發。
廣播塔頂層,巨大的轟鳴聲中,小舟正經曆著一場無聲的酷刑。
他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根鋼針正從顱骨內部向外鑽刺。
耳機裏,原本穩定規律的脈衝信號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混沌,無數人的低語、啜泣、辯解、詛咒疊加在一起,形成一股恐怖的音流,不經由耳膜,直接在他腦內產生了共振。
他猛地扯下耳機摔在地上,可那聲音絲毫沒有減弱。
他像個溺水者,被淹沒在這些源源不斷的精神噪音裏。
求生的本能讓他想起了老師周工遺留下的一個實驗設備。
他跌跌撞撞地翻出那個小巧的振動傳感器,用盡全力將其貼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奇跡發生了,傳感器竟然成功捕捉到了那股非物理性的聲波,並將其轉化為一段可被錄製的音頻。
播放錄音,一個沙啞的男聲清晰地傳來:“我說我不知道……可我的夢裏全是她的眼睛。”
小舟立刻將這段音頻導入聲紋比對係統。
幾秒後,結果彈出——聲音源頭,竟是集團某位高層秘書,一個在所有調查記錄中都聲稱七年前案發當晚“因病休假,從未參會”的關鍵人物。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擊穿了小舟的認知:殘響已經突破了所有物理媒介的限製!
它不再需要物品作為載體,它可以通過某種“認知共鳴”,直接感染那些僅僅是在思想上參與了謊言構建、甚至隻是在潛意識中知情不報的未暴露者,將他們的罪證直接從大腦中提取出來。
他不敢耽擱,立刻調出周工那篇關於腦波頻率的論文,雙手在鍵盤上飛舞,迅速編寫了一套臨時的過濾程序。
他將自己的腦波頻率強行調整到與論文中提到的某個特殊共振態同步。
瞬間,那股侵入腦海的噪音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壁隔開,世界終於恢複了片刻的死寂。
蘇晚螢驅車重返殯儀館,她必須對周工的屍體進行最後一次檢測。
推開冷庫的大門,寒氣撲麵而來。
她徑直走向那個不鏽鋼停屍台,掀開了白布。
在解剖燈的強光下,周工的屍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質感。
蘇晚螢用手術刀切開他的胸腔表皮,刀尖與皮膚接觸,竟發出了類似切割岩石的刺耳聲響。
她驚駭地發現,周工的皮下組織,乃至肌肉和骨骼,已經完全轉化為一種灰白色的、類似化石的類岩石結構。
然而,在這片死寂的“石化”軀體中央,心髒的位置,竟然還保留著一小塊拳頭大小、仍在微弱跳動的活性肌肉組織。
它還活著!
蘇晚..螢立刻接入便攜式神經信號提取儀,將探針小心翼翼地刺入那塊仍在搏動的血肉中。
儀器屏幕上,雜亂的生物電流信號經過重組,竟然奇跡般地形成了一段完整的記憶影像。
畫麵中,是七年前一個暴雨的夜晚。
年輕的周工跪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石碑前,手中握著刻刀,正一筆一劃地將林秋棠那本從未公開的日記內容,全部刻入碑身。
就在他完成最後一筆時,幾道手電光突然照亮了他,幾個人影衝了過來。
他被死死按在地上,被迫吞下了一塊滾燙的、用來封緘秘密的封蠟,痛苦地窒息而死。
畫麵的最後,那塊刻滿了字的石碑被沉重地埋入土中,有人在上麵種下了一棵銀杏樹苗。
地點——市生態園,正中央那棵最顯眼的銀杏樹下。
蘇晚螢終於明白了。
真正的、最原始的殘響源,不是任何一個死者,而是這塊被活人血肉與生命封印的、承載了全部真相的秘碑!
幾乎是同一時刻,阿彩赤裸著上身,如同一座決絕的雕像,站在了市中心廣場的噴泉中央。
她用那支混合了自己鮮血與執念的畫筆,在自己的胸口,一筆一筆地繪製著最後一幅圖案——一個由整整三千個“啟”字盤旋組合而成的、巨大的眼睛。
當最後一筆落下,她仰天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長嘯。
刹那間,她全身皮膚下烙印的所有文字都驟然變得滾燙,隨即逐一破裂,化作無數金色的光斑,從她的血肉中掙脫飛出。
這些光斑在空中盤旋、匯聚,如同一條璀璨的銀河,最終猛地投射向城市上空的雲層。
整座城市的人們,無論在做什麽,都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驅使著,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
他們驚恐地看到,天空中原本沉鬱的烏雲正在劇烈翻滾,緩緩拚出了一行橫貫天際的巨字:“你們每一個人,都聽見了。”
話音未落,生態園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那棵巨大的銀杏樹轟然倒塌,根部泥土翻飛,一塊布滿了細密刻痕的黑色石碑,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從地底升起。
詭異的是,那碑麵在升起後竟變得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字跡。
可所有看到它的人,無論身在何處,都無法控製地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張開嘴,用一種夢囈般的語調,說出了那句被他們藏匿了整整七年的真言。
城市陷入一片懺悔的海洋。
蘇晚螢站在高處,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那股強烈的精神衝擊也影響到了她,讓她有跪下的衝動,但她憑借強大的意誌力抵抗住了。
混亂中,她下意識地抬手,再次觸摸自己耳後的那片皮膚。
那裏的文字沒有像阿彩身上的那樣飛出,它依舊附著在那裏,但指尖傳來的觸感卻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那一行由陳某的恐懼烙印下的字跡,似乎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不容置疑的方式,向內生長,它的邊緣開始析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更為複雜的微觀結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