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你忘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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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運算的結果直接呈現在了蘇晚螢的眼前。
    實驗室培養皿中,那些從林秋棠車禍現場提取的“記憶結石”晶體,無一例外,其最快的生長軸線都固執地指向同一個方位——東南。
    沒有風,沒有磁場幹擾,它們就像被某種無形的引力牽引,執拗地朝著城市的一角延伸。
    蘇晚螢在全息地圖上標出矢量線,終點清晰地落在一個坐標上:市政府舊辦公大樓。
    這座大樓早已廢棄,即將被定向爆破。
    蘇晚螢連夜調閱城市建築史的電子檔案,一條不起眼的記錄吸引了她的視線。
    大樓建於三十七年前,外牆為追求靜謐的辦公環境,使用了一種當時極為先鋒的吸音礦渣磚。
    而這種磚的專利早已失效,生產線也於二十年前關停。
    最關鍵的是原料來源——當年負責處理城郊“安康”精神病院所有醫療及建築廢棄物的指定填埋場。
    一個大膽的推論在蘇晚螢腦中形成:如果情緒可以像聲波一樣被記錄,那麽這種由特殊廢料燒製而成的磚,會不會就是天然的吸附介質?
    與此同時,百公裏外的地下信息樞紐,小舟正死死盯著飛速滾動的數據流。
    他所構建的城市地下水神經網絡模型,其核心信號源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內發生了詭異的位移。
    原本穩定匯集於城東生態園的記憶脈衝,此刻正沿著老舊的城市管網係統,浩浩蕩蕩地向舊市政府的方向遷徙。
    他心中警鈴大作,立刻交叉比對了全市老舊建築的沉降監測數據。
    結果讓他脊背發涼。
    包括市心理衛生中心、電視台舊址的剪輯室、以及市檔案館在內的十七處與“靜音協議”有直接或間接關聯的建築,其地基沉降速率在過去七天內出現了同步的、非線性加速,且所有建築的結構應力變形方向,都精確地指向一個虛擬的地下坐標——舊市政府B186會議室。
    小舟將這些點在城市地質應力分布圖上連接起來,一個輪廓赫然浮現。
    那是一張巨大到足以覆蓋整個中心城區的“口型”結構。
    城市的地殼,正因無法承受的記憶重壓而扭曲,它想開口說話。
    夜色如墨,蘇晚螢避開巡邏的安保,潛入了死寂的舊辦公大樓。
    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灰塵和黴味,手電光柱掃過,牆壁上滿是褪色的標語和後來的塗鴉。
    她徑直走向B區走廊,這裏的牆麵保存相對完好。
    戴上護目鏡和手套,她用一把特製的鎢鋼刮刀,小心翼翼地在牆麵刮取表層的塗料樣本。
    回到車內的便攜實驗室,她啟動了超聲波剝離儀。
    高頻震蕩下,牆皮的塗層被一層層剝離、解析。
    白色乳膠漆、防潮膩子、底層灰……當解析到距離表麵第十七層,也就是最初始的那層膩子時,分析儀的聲波捕捉模塊突然發出了尖銳的蜂鳴。
    一段微弱到極致的音頻被成功還原。
    十七個不同的人聲,依次響起,說的都是同樣三個字:“不知情。”每個聲音都僵硬、麻木,節奏和頓挫仿佛由同一個節拍器控製。
    這段錄音,與停車場那段被蠟封在車內的音頻,在聲紋、語速、頻率上,完全吻合。
    城市的另一端,阿彩感覺到體內那股奔騰的符號洪流終於趨於平穩。
    她小臂上那片曾經不斷變化的刺青,此刻已徹底定格,並開始緩緩向皮膚深層退隱,光澤內斂,仿佛一顆完成了使命的種子沉入大地。
    她明白,“活體碑文”的階段已經過去,她自身已經完成了信息的承載和轉錄。
    下一步,是讓這座城市,親自成為“會說話的證人”。
    她再次回到了舊市政府大樓,卻並未與蘇晚螢相遇,而是直接走上了另一條布滿塗鴉的走廊。
    在走廊盡頭,她從背包裏取出一個噴霧罐,裏麵是她用磷脂和特殊感光介質調配的混合液。
    她對著一麵空白的牆壁均勻噴塗,隨後又取出一個小巧的震D器,將它緊緊貼在牆麵上,頻率被她精確地設定為每分鍾十八次——那是林秋棠在生命最後時刻的呼吸頻率。
    奇跡發生了。
    在震D器的低頻共振下,牆麵內部的潮氣開始向外滲透,在被磷脂覆蓋的牆麵上凝結出一行行濕漉漉的字跡。
    那些字跡筆畫潦草,內容全是當年在此工作過的人員,在私人筆記或工作日誌裏寫下的殘片:“今天又按規定刪了一份預警報告……”“王主任說最好能忘掉這件事,我就試著忘了……”“B186的會議紀要,複印件也要全部銷毀。”
    水汽蒸發,字跡隨之消失。
    但阿彩知道,隻要下一個雨夜降臨,隻要空氣濕度達到某個閾值,這些深埋在牆體中的恐懼和秘密,便會重新顯現。
    蘇晚螢沒有停下腳步,她根據建築圖紙,找到了大樓最深處的一間廢棄儲物間,這裏曾是會議紀要的複印室。
    她舉起便攜式質譜儀,對整個房間的牆壁進行掃描。
    很快,一麵牆的某塊磚體內部,儀器檢測到了高濃度的腎上腺素和皮質醇代謝物殘留。
    這意味著,曾有人在這裏經曆過極度的恐懼,卻始終保持著死一般的靜默。
    她從工具包裏拿出熱風槍,對準那塊磚進行局部加熱。
    牆皮在高溫下迅速碳化、剝落,露出了內層的紅磚。
    紅磚之上,用炭筆寫著一行顫抖的小字:“我說我忘了,可我的手還記得怎麽簽字。”
    蘇晚螢拍下照片,通過內部數據庫進行筆跡比對,結果指向一名早已退休、檔案標注為“因病失憶”的會議記錄員。
    她的目光掃過整麵牆,一個更驚人的發現讓她心髒停跳。
    這麵牆的所有磚縫,其長短排列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摩爾斯電碼矩陣。
    她迅速進行破譯,一行冰冷的文字出現在終端屏幕上:“見證人從未缺席,隻是閉嘴。”
    就在此時,阿彩已站在舊樓的天台。
    夜雨不知何時開始灑落,冰冷的雨絲打濕了她的頭發。
    她望著燈火闌珊卻又暗流湧動的城市,取出了最後一份複合塗料。
    這一次,她將從那十七處“靜音協議”遺址采集來的牆體粉塵,悉數混入其中。
    她將噴口對準天空,對著整片城區,噴出了一個肉眼不可見的、巨大的“啟”字。
    詭異的景象發生了。
    雨滴在穿過那片由塗料構成的無形光幕後,落地瞬間竟不再迸濺,而是像一根根燒紅的細針,垂直地插入地麵,在街道的積水表麵,形成萬千個不斷開合的、倒懸的“口”。
    同一時刻,全市數十棟老舊建築的外牆,開始毫無征兆地大麵積滲水,浮現出不同筆跡的、支離破碎的供述性文字。
    而在市檔案館地下B區,那麵用於封存核心機密的玄武岩牆壁,突然“哢嚓”一聲,裂開一道深邃的縫隙。
    一隻半石化的、不屬於任何活人的手,從縫隙中緩緩伸出,指尖蘸著從石縫中滲出的、如同鐵鏽般的暗紅色液體,在冰冷的地麵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
    輪到你了
    城市的喧囂依舊,沒有人注意到這場於無聲處掀起的驚雷。
    蘇晚螢回到自己的移動實驗室,將所有線索——指向性的晶體、十七層的錄音、牆壁上的化學恐懼殘留、摩爾斯電碼和那句顫抖的字跡,全部匯集在投影屏幕上。
    一條完整的、指向一個巨大陰謀的證據鏈正在形成。
    她專注地分析著數據,一種前所未有的亢奮與冰冷的寒意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加速流動。
    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左耳後方那片細膩的皮膚。
    那裏似乎傳來一種異樣的、極其輕微的緊繃感,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從皮膚之下,悄然改變著它的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