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死人不會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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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盤坐在青石階上時,後頸被夜風吹得發涼。
    他盯著門環上那道暗紅血痕,舌尖無意識抵著後槽牙——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方才“你無權代問”的血字還在磚縫裏滲著,像某種活物在緩慢蠕動。
    他知道,殘響的規則裏,“代問者”的權限被鎖死了,必須用林秋棠本人的“身份特征”才能撬開門。
    指節抵著太陽穴,他閉起眼,記憶像被解剖刀劃開的組織層般層層剝開。
    林秋棠的屍檢報告在腦海裏翻頁:左側第二磨牙咬合麵有0.3厘米的錯位磨損,這是長期用左手執筆導致下頜偏斜的特征;左耳後那道蝴蝶狀的燙傷疤痕,邊緣有增生,說明是五歲前的意外;她最後一次公開演講的錄音,換氣時會在句尾輕咳半聲,因為長期吸入實驗室福爾馬林導致咽喉敏感……這些曾經被他標注為“無關死亡特征”的細節,此刻全成了密碼本上的符號。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錄音筆,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
    這是他淩晨三點在法醫實驗室裏用聲紋軟件調出來的“偽聲”——模仿林秋棠演講時的喉腔共振頻率,連換氣時那半聲輕咳都刻意保留。
    當他按下播放鍵,自己的聲音從筆身小孔裏鑽出來,竟真有幾分林秋棠的清冽:“我要進來。”
    門環突然發出“嗡”的一聲,像被敲響的編鍾。
    鏽跡斑斑的銅鎖“哢嗒”彈開,震得門環上的包漿簌簌往下掉。
    “進去了。”蘇晚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黑色大衣下擺沾著石階上的青苔。
    沈默抬頭,看見她手裏提著那隻深棕色皮箱,箱扣是黃銅的,磨得發亮——那是她修複文物時用的工具箱。
    門軸轉動的聲響像老骨頭在**。
    蘇晚螢先一步跨進堂屋,沈默許是聽見她倒抽了半口氣。
    他跟著進去,黴味混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藥香撞進鼻腔——是避蠹香,民國時期用來防書蟲的,他在古籍修複資料裏見過描述。
    八仙桌上蒙著層薄灰,蘇晚螢戴上皮手套,輕輕拂開,露出桌麵斑駁的漆色。
    她打開皮箱,七枚紙質銘牌依次排開,每枚都用朱砂寫著名字:杜誌遠、周明川、陳素芬……都是林秋棠案件裏的關鍵人物。
    “這是用她手稿紙裁的,沾過她的墨跡。”她解釋時指尖微頓,“殘響認介質,也認關聯度。”
    最靠近門口的“杜誌遠”突然騰起幽藍火焰。
    沒有火星迸濺,就像被無形的手直接點燃。
    灰燼簌簌落在桌上,竟排出三個歪扭的小字:非親曆者。
    蘇晚螢的睫毛顫了顫。
    她沒說話,隻是從大衣內襯摸出一張泛黃信箋——邊緣有蟲蛀的小孔,邊角還留著她修複時粘補的薄棉紙。
    那是林秋棠寫給妹妹的家書,她上個月剛做完文物修複,指腹至今還記得信紙上的褶皺觸感。
    她把信箋貼在胸口,隔著呢子大衣,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紙上的悶響。
    三分鍾後,她將信輕輕覆在八仙桌上。
    這次,七枚銘牌同時燃燒。
    幽藍火焰像七支小蠟燭,燒盡後灰燼匯成長長的箭頭,直指堂屋角落的青磚地。
    “阿彩那邊有動靜。”門外傳來小舟的聲音。
    他不知何時已繞到外牆根,信號器貼在耳側,“牆麵的殘響波動在加劇。”
    沈默轉身出去時,正看見阿彩像隻壁虎似的攀在舊居東牆上。
    她穿的黑色運動褲膝蓋處磨破了,噴壺綁在腰間,隨著攀爬晃蕩。
    牆麵爬滿藤蔓,她卻專挑沒藤的地方下腳,因為“殘響喜歡附著在舊磚上”——這是她昨晚蹲在博物館翻了三小時《城市建築誌》得出的結論。
    她手裏的噴壺是特製的,顏料摻了林秋棠的頭發生發劑成分(從證物科要來的)和博物館的古墨汁。
    噴頭按下,牆麵綻開淡青色的輪廓線——是林秋棠的側臉,根據顱骨重建圖畫的。
    但阿彩故意沒畫完:左眼眶隻勾了半圈,嘴角的梨渦也隻點了個點。
    “未完成的東西最招執念。”她昨晚蹲在解剖室吃泡麵時說,“就像你寫了一半的屍檢報告,突然有人抽走紙,你是不是得瘋?”
    最後一筆落在耳後——那道燙傷疤痕的位置。
    阿彩剛直起腰,整麵牆突然變得透明。
    她倒抽一口氣,噴壺“當啷”掉在地上。
    透過牆麵,她看見三十年前的景象: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坐在書桌前寫日記,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窗外閃過一道灰色風衣的影子,隻來得及看清半隻戴手表的手腕。
    “哢嚓!”阿彩摸出相機連拍三張。
    可快門聲剛落,影像像被揉皺的紙般崩塌。
    牆麵滲出墨汁似的液體,順著她剛才畫的輪廓線往下淌,滴進牆根的排水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地下有東西。”小舟的聲音從窨井旁傳來。
    他蹲在舊居地基外的排水口,信號器的指示燈瘋狂閃爍。
    這孩子從小能感知震動頻率,此刻正把耳朵貼在潮濕的井沿上。
    “摩爾斯碼,重複的。”他抬頭,瞳孔在夜色裏發亮,“SOS…LQT…NOT ALONE…林秋棠的縮寫是LQT,對吧?”
    沈默蹲下來,摸出錄音筆。
    他把銅絲一端纏在筆身上,另一端插入泥土:“用大地當導線,傳林秋棠的聲音下去。”小舟沒問為什麽,隻是默默幫忙固定銅絲。
    三秒後,木質梁柱突然發出嗡鳴,像有人在彈撥古琴的低音弦。
    堂屋角落的青磚地“吱呀”一聲,緩緩升起塊方形木板,露出石階,每級台階都刻著細密的符號——像是甲骨文,又像是某種密碼。
    沈默站在石階頂端時,舌尖突然刺痛。
    他摸出兜裏的試管,裏麵裝著杜誌遠的腦幹提取液和自己的血——這是他偷偷從證物庫順的,混合比例是根據《法醫學神經殘留物質研究》調的。
    他突然不想再偽裝成林秋棠了。
    那些殘響要的是“見證者”,而他,是解剖過林秋棠屍體的人,是看過她胃裏未消化的最後一餐(桂花糕,碎杏仁粘在胃壁上)的人,是數過她肋骨斷裂處有七道新舊不一的傷痕的人。
    他是最鮮活的“共同見證者”。
    他咬破手指,在第一級石階上寫下:“沈默在此,補錄遺言。”
    字跡剛落成,石階深處傳來“嘩啦”一聲,像有人翻開了一本厚書。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某間辦公室裏,正對著碎紙機銷毀文件的副市長突然僵住。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兩下,說出的話卻不是“無可奉告”,而是清清楚楚的:“那天晚上,我看見林秋棠在寫東西。”
    沈默盯著石階下方的黑暗,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
    他摸了摸頸間蘇晚螢塞給他的紙銘牌——還帶著她的體溫。
    台階兩側的符號線刻在他腳邊亮起第一縷光,像被點燃的引信,順著石階往深處蔓延。
    他抬起腳,踩上第一級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