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你說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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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裏的動靜比呼吸更輕。
沈默的瞳孔微微收縮,右手自然垂向腰間——那裏別著他從不離身的解剖刀。
作為法醫,他早已習慣在混沌中捕捉最細微的異常:解剖台上屍體指甲縫裏的纖維,死者胃內容物凝固的最後形狀,甚至是停屍房通風口偶爾倒灌的風裏混著的陌生氣味。
此刻這團白霧裏的“動”,像極了冷凍過久的屍體被推進解剖室時,表層冰霜因溫差產生的極細微崩裂聲。
他刻意放緩腳步,每一步都壓得很實。
鞋底與軟骨膜接觸時發出的黏連聲讓他喉結動了動——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是新鮮屍體表皮與皮下組織因腐敗開始分離時的典型聲響。
他從口袋裏摸出溫濕度儀,數值在掌心亮起的瞬間,眉峰微挑:二氧化碳濃度3.2%,接近人體代謝最旺盛時的呼出值。
“蘇小姐。”他側頭,聲音壓得很低,“手電。”
蘇晚螢的反應比他更快。
她已經舉起戰術手電,光束掃過牆麵的刹那,瞳孔映出軟骨膜下細密的紋路——那些淡青色的脈絡狀結構,既像血管分支,又像電路板上的銅箔走線。
某種模糊的記憶突然在她腦海裏翻湧,《器魂紀要》裏的殘頁:“執念成形,需依憑三物——血為引,骨為架,言為衣。”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掛在頸間的青銅書簽,那是她整理民國檔案時從舊書裏抖落的,此刻正貼著鎖骨發燙。
“別說話。”她突然伸手拽住正要開口的阿彩,另一隻手快速從帆布包裏取出舊式打字機色帶。
色帶被她用解剖剪剪成五厘米長的小段,分發時指腹擦過每個人掌心:“言語會被吸收。用這個寫。”
阿彩接過色帶的瞬間,指甲在牆麵肋骨的縫隙裏勾到了什麽。
她蹲下身,鼻尖幾乎貼在軟骨膜上——那些極淺的刻痕排列成環形,和她上個月破解的某款讀卡器芯片紋路簡直一模一樣。
她摸出背包裏的熒光噴劑,按下噴嘴的手有些發抖。
淡藍色噴霧沿著刻痕蔓延的刹那,八個人名首字母在牆上浮現成閉環,最後一個“SM”在幽藍中泛著冷光。
“操。”她咬著舌尖沒讓髒話出口,快速撕下一段色帶紙,用口紅在背麵寫:“我們不是調查者,是預定載體。”然後趁沈默低頭看溫濕度儀時,把紙條塞進他白大褂口袋。
做完這些,她從靴筒裏抽出美工刀,在左臂劃了道十字——血珠滲出來的瞬間,後頸的刺痛感果然弱了些。
“小彩?”蘇晚螢的聲音卡在喉嚨裏,看著阿彩臂彎的血,眼裏浮起擔憂。
阿彩搖頭,用沾血的指尖點了點自己太陽穴——意識同步的風險,她們之前在博物館密室裏遇過。
這時,走在最後的小舟突然跪倒。
他的手指深深摳進軟骨膜,指節泛白如骨。
思維層麵的“潮汐”比之前更洶湧了,不是痛,是某種更可怕的東西:他聽見無數聲音在腦子裏重疊,有嬰兒的啼哭,有老人的歎息,還有他最熟悉的,沈默用盲文敲桌麵的“嗒嗒”聲。
“噪音,噪音。”他咬著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裏炸開,強迫自己回憶八歲那年的暴雨夜——家裏的收音機突然失靈,電流雜音刺得他捂住耳朵。
他在腦海裏反複播放那片雜音,像用生鏽的鋼絲球拚命擦洗被汙染的意識界麵。
五分鍾後,那股要把他拽進某種敘事裏的拉力終於弱了。
他顫抖著摸過色帶紙,用食指關節蘸著自己的血,寫下歪歪扭扭的字:“核心……在等……一個名字。”
沈默接過紙條時,走廊盡頭的陰影突然退去。
圓形石室出現在眾人眼前。
中央懸浮的顱骨在幽暗中泛著青灰,細銅絲像血管般從天花板垂落,將它固定成旋轉的姿態。
沈默的呼吸頓了頓——那顱骨的眼窩裏嵌著兩枚老式錄音磁頭,嘴角處接著一根聲帶狀電纜,正滋滋地往地底輸送某種頻率的震動。
他湊近兩步,看清顱骨側麵的刻字時,後槽牙輕輕咬了咬。
“林秋棠。”他低念這個名字,聲音像解剖刀劃過骨麵般冷硬。
包裏的屍檢錘被他握得發燙——這是他確認腦組織狀態時的習慣動作,敲三下,聽骨傳導的回聲。
第一下,磁頭微微顫動;第二下,電纜的震動頻率變了;第三下,磁頭突然開始轉動,電流雜音裏清晰地傳出一道女聲:“歡迎回來,下一任敘述者。”
沈默的冷笑比刀鋒更利。
他抽出解剖刀,精準地挑斷連接聲帶的電纜。
“我說了,你說的不算數。”
刀鋒落下的瞬間,整具顱骨突然炸裂成灰白色粉末。
那些粉末沒有落地,反而懸浮在空中,組成無數個扭曲的符號——正是阿彩之前在街頭被燒毀的塗鴉。
而在千裏之外的城市地表,所有被覆蓋、被塗抹、被火燒過的塗鴉位置,牆麵突然滲出鮮血般的液體,慢慢勾勒出同樣的符號。
但此刻的地下走廊裏,更危險的變化正在發生。
沈默握著還沾著電纜碎屑的解剖刀,突然聽見腳下傳來骨骼斷裂的脆響。
他低頭,看見原本起伏如呼吸的軟骨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那些肋骨組成的牆麵開始滲出暗紅色液體,像是被抽幹了某種維持“生命”的能量。
“退後。”他拽住最近的蘇晚螢往回走,餘光瞥見阿彩正把最後一段色帶紙塞進小舟手心。
而在他們頭頂,原本支撐走廊的肋骨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有什麽東西正從更深處傳來,像是無數人同時吞咽口水的聲音,又像是某種巨型生物從沉睡中被驚醒時的低吟。
沈默的白大褂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望著逐漸逼近的黑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解剖刀的骨柄——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刀柄上刻著“真相不渡,自剖而生”。
下一秒,整座骨質走廊突然劇烈震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