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表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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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中,那塊停在03:47的懷表仿佛成了唯一的活物。
    蘇晚螢的指尖輕撫過冰涼的表盤玻璃,觸感卻並非光滑,一層極薄的霜花凝結其上,形狀竟如細密的血管分支,在昏暗中泛著詭異的白。
    她心頭猛地一跳,一段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文字倏然浮現——那是她在《器魂紀要》一本孤本中看到的冷僻批注:“時滯者,魂之錨。”
    當某段時空被過於強烈的執念反複浸染,時間本身會像屍體上的斑痕一樣,從流動的概念沉積、固化為物質性的存在。
    這不是簡單的重複,這是詛咒的烙印。
    她立刻從隨身工具包裏翻出一支老式的筆形水銀溫度計,小心地將探針插入地板龜裂的縫隙深處。
    紅色的液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飆升,瞬間突破了環境溫度,最終停在一個令人心驚的刻度——62℃。
    這股高熱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時間的疤痕深處滲透出來的餘溫。
    她抬起頭,看向正全神貫注研究地麵的沈默,嘴唇無聲地開合,用口型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不是倒帶……是‘熱殘留’。”
    我們體驗到的循環,並非被拉回過去的某一刻,而是“現在”這個時空,正在被一個固定的死亡瞬間,用高溫一遍又一遍地“燙印”上無法磨滅的殘影。
    與此同時,沈默正蹲在那道詭異閉合又重現的裂縫盡頭。
    他沒有理會蘇晚螢的發現,仿佛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斷。
    他用一把精密的醫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從地麵刮取了些許殘留的綠色水漬。
    那水漬黏稠而渾濁,散發著福爾馬林與泥土混合的古怪氣味。
    他將樣本滴在一塊載玻片上,置於便攜式顯微鏡下。
    視野被迅速放大,一幅扭曲的生命圖景展現在他眼前。
    那是一些類似人體組織的細胞結構,卻又詭異地帶有植物纖維的特征,細胞壁呈現出不規則的木質化。
    這正是殯儀館深層冷藏庫中,用於長期保存的特種防腐劑與土壤深處的厭氧微生物,在特定條件下共生變異後才會形成的獨特形態。
    他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裏取出那片包裹在絲絨布中的父親頭骨碎片。
    在顯微鏡的高倍光下,他將碎片邊緣一處細微的鈣化層裂紋,與視野中那些變異細胞的排列形態進行比對。
    下一秒,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裂紋的走向、分支的角度、斷口的粗糙度……完全一致!
    他終於明白了。
    這不斷重現的“殘響”,根本不是單純地複製某個場景。
    它是將不同時間點、不同物理位置的“死亡現場”——焚化爐、冷藏庫、甚至更早的埋葬地——通過某種未知的力量,強行撕裂並疊加在一起。
    他們所處的這個空間,已經不是單純的辦公室,而是一個跨越時空的“共屍空間”!
    “我知道了!”阿彩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
    她猛地轉身,雙手抓住自己後頸的衣領,用力向下一撕。
    刺啦一聲,布料應聲而裂,露出一片猙獰的皮膚。
    那是一道早已愈合的陳年燒傷疤痕,焦黑的底色上,皮膚組織如融化的蠟般糾結在一起。
    她死死盯著牆上那片虛無,眼神卻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三年前,我潛入城郊的火葬場,想偷拍‘淨語計劃’銷毀核心檔案的證據。”她的聲音顫抖,充滿了後怕與憤怒,“我被高溫焚化爐噴出的氣流灼傷了這裏。就在我逃離的時候,整個火葬場的警報都在響,廣播裏循環播放著一句話……”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模仿著那冰冷的機械音:“係統異常:身份注銷失敗。”
    “而那個時間,”她抬起手,指向蘇晚螢手中的懷表,“就是淩晨三點四十七分!”
    一股寒意順著所有人的脊椎向上攀爬。
    阿彩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的炸藥,她抓起地上一截被燒斷的木炭,衝到牆邊,瘋狂地畫出一個逆向的沙漏符號,在沙漏最窄的頸部,她重重寫下了一串字符:SM1987。
    “沈默!”她轉過頭,雙眼赤紅地瞪著他,“你爸的屍體根本沒燒完!不是燒不掉,是那個‘係統’拒絕執行銷毀指令!它在害怕!它怕有些東西,被我們看見!”
    話音未落,一直沉默地縮在角落的小舟,身體猛然間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他的雙手不受控製地抬起,瘋狂而急速地敲擊著身下的水泥地麵,發出“噠、噠噠、噠”的密集聲響。
    “是組合碼!”沈默立刻反應過來,他猛地趴到地上,耳朵緊貼著冰冷的地麵,解讀著那混雜了改良版手語和摩爾斯電碼的複雜信息。
    小舟的指節在地麵上劃出血痕,傳遞出的信息斷斷續續,卻無比驚人。
    “……銅纜……傳輸的是‘心跳回音’……不是信號源……源頭在……地下……三米……混凝土……夾層……”
    信息在這裏戛然而止。
    小舟的身體猛地一僵,敲擊聲瞬間消失。
    他的瞳孔在瞬間擴散到極致,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狀液體,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神經毒素!”阿彩眼神一凜,展現出驚人的應變能力。
    她一把扯下牆上掛著的消防栓水帶,閃電般纏住小舟的雙臂,利用水帶的韌性向其心髒方向施加壓力,用物理方式減緩毒素在血液中的蔓延速度。
    蘇晚螢則更為迅速,她從背包裏取出一塊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展開後竟是一角唐代招魂幡的明黃色殘片。
    她毫不猶豫地將殘片覆蓋在小舟的額頭上,口中低聲誦念起“隔觀術”中的鎮魂段落。
    那古老的音節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將小舟與這個“共屍空間”的信息入侵暫時隔絕開來。
    一片混亂中,沈默卻緩緩站了起來。
    他脫下身上那件染滿塵土的白大褂,平靜地將它鋪在房間中央的地麵上。
    然後,他依次取出自己的三件物品:記錄著無數死亡秘密的屍檢本、那片能映照出異常的雲母片,以及承載著一切源頭的父親頭骨碎片。
    他將三者在白大褂上,鄭重地擺成一個等邊三角形的陣列。
    最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支普通的鉛筆,俯下身,在白大褂潔白的內襯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行字:
    我們不在03:47,是03:47來找我們。
    筆尖落下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牆皮剝落的速度驟然減緩,空氣中彌漫的塵埃凝固在半空,遠處隱約的腳步聲徹底消失。
    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似乎都屈從於他寫下的那句話。
    但這種靜止隻持續了不到一秒。
    下一秒,天花板上,一滴暗紅色的液體憑空滲出,它沒有滴落,而是像有生命般沿著老舊的管道紋路蜿蜒流淌,與其他地方滲出的液體匯合,最終在房間正上方,凝聚成一行嶄新的、散發著血腥味的字跡:
    見證人已更替——本次輪回,由你收尾。
    話語浮現的瞬間,頭頂的燈管發出最後一聲淒厲的“滋啦”聲,徹底熄滅。
    在光明被黑暗徹底吞噬前的最後一刹那,沈默的餘光瞥見了蘇晚螢的手腕。
    那上麵原本用口紅寫下的求救字跡,正在以一種逆轉錄般的方式,緩慢而清晰地倒轉、重組。
    最終,它們定格成了三個全新的字:
    我看見了。
    黑暗吞噬了最後一絲光線,也吞噬了所有聲音。
    絕對的寂靜與漆黑中,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沈默沒有動,他像一尊雕塑般站在房間中央,那件鋪在地上的白大褂仿佛是他最後的陣地。
    他的大腦卻在急速運轉,精準地重建出這間辦公室的三維模型,在腦海中鎖定了辦公桌的方位,以及其中一個特定的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