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誰在寫我的屍檢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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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在自己熟悉的解剖室裏行走,每一步的距離、角度都分毫不差。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塵埃混合的冰冷氣味,但在他腦海的三維模型裏,一切都清晰如白晝。
    手指精準地觸碰到冰涼的金屬把手,輕輕一拉,抽屜滑開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的指尖拂過一疊疊陳舊的卷宗,最終停留在一卷包裹著牛皮紙、觸感光滑的圓筒上。
    未開封的屍檢專用複寫紙,一種早已被時代淘汰的耗材,卻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
    他將紙卷抽出,小心翼翼地在寬大的辦公桌上鋪平。
    紙張帶著一股獨特的化學藥劑氣味,在黑暗中泛著幾乎不可見的微光。
    沈默沒有開燈,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繪圖用的軟芯鉛筆,憑借肌肉記憶,用最輕的力道在紙麵上方平穩地劃過。
    沒有物理接觸,鉛筆的石墨芯甚至沒有碰到紙麵。
    然而,就在鉛筆的軌跡下方,一行深藍色的字跡憑空滲透出來,仿佛是從紙張的纖維內部生長而出。
    “死者:沈默。死因:認知崩解。見證狀態:已激活。”
    字跡工整,卻每一個筆畫的順序都與他慣用的左手書寫習慣完全相反,像是鏡子裏的倒影。
    沈默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立刻翻過紙張,背麵光滑如初,沒有任何壓痕。
    這不是書寫,更像是打印,或者說……是“顯影”。
    某種未知的存在,正在用他的身份、他的專業工具,為他提前錄入一份死亡檔案。
    他,沈默,已經成了一個即將被歸檔的“案件”。
    “這是……‘殘響’的錄入協議。”一個壓抑著痛苦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蘇晚螢正靠著牆壁,左手手腕處傳來陣陣詭異的麻痹感,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刺探她的骨骼。
    她強忍著不適,右手從貼身佩戴的古董懷表夾層中,極為珍重地撚出一片比蟬翼還要薄的錫箔紙。
    那是在她家族修複一件明代銅鏡時,工匠用來隔絕氧化的襯墊,據說浸透過某種特殊的草藥,能與非陽世的物質產生共鳴。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這片錫箔紙緊緊貼在複寫紙上那行詭異的文字上。
    幾乎在接觸的瞬間,錫箔紙表麵像是被無形的烙鐵燙過,一層更為纖細、顏色更淺的文字浮現出來,覆蓋在原有字跡之上。
    “修正項:拒絕錄入。理由:主體未完成社會性抹除流程。”
    蘇晚螢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她明白了。
    這個被稱為“殘響”的係統,並非毫無邏輯的鬼魂作祟,它遵循著一套冰冷、嚴密的程序,就像一台處理死亡的超級計算機。
    他們這些“聽到”或“看到”異常的人,都被標記為“待注銷”狀態。
    而這份複寫紙上的文字,就是係統發出的注銷執行通知。
    一旦錄入成功,他們不僅會當場死亡,甚至連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家人朋友的記憶、社會檔案、物質遺留——都會被徹底清除,完成所謂的“社會性抹除”。
    “不止是紙!”阿彩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凝滯的空氣,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牆上!牆上也有!”
    她的手指著辦公室的另一麵牆。
    那裏,不知何時滲出了一片暗紅色的汙跡,正緩緩匯聚成一行字。
    阿彩像是被什麽刺激到了,猛地撲過去,用她那修剪得整齊的指甲瘋狂地刮擦著那片濕滑的血字。
    血汙被刮開,露出的並非牆皮,而是一層早已存在、刻入牆壁深處的細密刻痕。
    在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下,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刻痕,是他十年前在國際法醫學期刊上發表的第一篇論文的摘要,每一個字都精準無誤——《論不同環境濕度下屍體腐敗速率的非線性變化模型》。
    “它在用你的東西對付你!”阿彩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她回過頭,死死盯著沈默,“它在用你的專業語言、你的邏輯來重構你!它知道,你骨子裏最相信的就是你自己建立的知識體係!”
    說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把抓起牆角裝修工人遺留的噴漆罐,對著那片論文刻痕,瘋狂地噴塗上一層厚厚的黑色油漆。
    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緊接著,她又拿起另一罐熒光綠塗料,在黑色的底色上,用潦草卻決絕的筆跡寫下一行大字:“此文本已被劫持——閱讀即認證!”
    就在這時,角落裏傳來一陣微弱的**。
    一直昏迷不醒的小舟,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意識似乎還很模糊,但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
    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爬向沈默的方向,沾滿血汙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極其緩慢地拚湊著一句話。
    “……地下室……有……一台老式電傳打字機……還在……運行……輸出端……連著……銅纜……我們聽到的聲音……是它……打印出來的……”
    信息斷斷續續,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沈默的心上。
    瞬間,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複寫紙上的文字、牆上的論文、耳邊斷續的雜音……原來如此。
    所謂的“殘響”,根本不是什麽怨靈的低語,它的本質,是一台跨越了生死邊界的巨型信息處理機。
    那台老式的電傳打字機,就是它的物理終端。
    所有他們“聽見”、“看見”、“說出”甚至“思考”的行為,都是在向這台機器進行“輸入”。
    而他們的每一次恐懼、每一次回應、每一次解讀,都在為這個恐怖的係統補全邏輯,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程序閉環”。
    他們正在用自己的認知,喂養著殺死自己的怪物。
    沈默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大腦前所未有地高速運轉,將所有的信息碎片整合、分析、推演。
    幾秒鍾後,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仿佛一個即將走上賭桌、押上一切的賭徒。
    他猛地轉身,從牆上掛著的屍檢工作手冊上,撕下了最後一頁空白的報告紙。
    他走到小舟身邊,蹲下身,將那頁紙浸入小舟傷口流出的、尚有餘溫的血水中。
    紙張迅速被染成暗紅色,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
    待紙張半幹未幹之際,他將其鋪在地上,用那支鉛筆,以法醫出具最終報告時特有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筆觸,重重地寫下一行字:
    “本案無可疑外力介入,結論為自然死亡。”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從物證袋裏取出一枚火柴,劃燃。
    然後,他走到一個裝有大腦標本的福爾馬林玻璃罐前,擰開蓋子,將那張寫著“自然死亡”的血色紙頁投入其中。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當火柴接觸到浸滿福爾馬林和鮮血的紙頁時,騰起的火焰並非正常的橘紅色,而是一股幽靜的藍色。
    火焰燃燒時沒有產生任何煙霧,甚至沒有一絲熱量,反而像一個微型的黑洞,瘋狂地吸收著周圍本就稀薄的光線,讓辦公室顯得更加黑暗。
    當那幽藍的火焰最終熄滅時,罐底隻剩下一點無法分辨的灰燼。
    蘇晚螢死死盯著桌上的那張複寫紙,隻見上麵原有的“死者:沈默”的死亡報告字樣,竟像是墨水被稀釋了一般,開始變得模糊、褪色,最終幾乎淡不可見。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沈默,聲音低得如同夢囈:“你……你用一份偽造的法醫報告,提交了一份‘自我注銷’的結案申請……而那個係統……居然……接受了?”
    沈默沒有回答。他隻是靜靜地站著,感受著四周的變化。
    那幽藍的火焰徹底熄滅的瞬間,一直縈繞在耳邊的、若有若無的打字機噪音,消失了。
    牆壁上血跡滲透的速度,停止了。
    蘇晚螢手腕上的冰冷麻痹感,也驟然退去。
    整棟大樓,乃至整個世界,都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先前那種充滿惡意的窺探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死寂。
    這並非威脅解除後的安寧,而更像是一台龐大的機器完成了當前任務,進入了待機狀態,等待著下一個指令的到來。
    萬籟俱寂,仿佛辦公室之外的一切,都已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