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誰給死人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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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在視網膜上無情地跳動,猩紅的數字像是催命的鍾擺,然而沈默的呼吸卻沒有絲毫紊亂。
清除協議,多麽冰冷而高效的詞匯,意味著這裏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將在三分鍾後被從物理層麵徹底抹除。
但他沒有撤離。
他反而掏出了那本被血汙和屍液浸染得邊緣發硬的屍檢記錄本,翻到了一張嶄新的空白頁。
骨刀的尖端鋒利如針,他用它輕輕劃過自己的鼻翼,一滴溫熱的血珠順著刀尖淌下。
他沒有絲毫猶豫,以血為墨,以骨刀為筆,在那張空白頁上,開始勾勒眼前這座森然大廳的平麵圖。
他的動作精準而迅速,每一筆都像是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當他畫下第一根承重柱的輪廓時,大廳遠端對應位置的一台維生設備發出一聲尖銳的爆鳴,迸射出耀眼的電火花,隨即徹底熄滅。
他沒有停頓,繼續描繪連接著懸浮容器的機械臂。
筆尖落下的瞬間,那隻真實的、由合金打造的巨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關節處冒出濃煙,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終於用行動證實了自己的假設。
在這個由“言語殘響”構築的詭異空間裏,語言是規則,是武器,也是陷阱。
任何試圖用語言邏輯去破解的行為,都隻是在對方製定的規則裏打轉。
但繪畫不同。
繪畫是一種降維打擊,它繞過了複雜的語言博弈,不參與辯論,不進行說服,而是以一種更底層、更原始的方式,直接修改這個空間的拓撲結構。
你說這裏有一堵牆,我便將它從圖紙上抹去,那麽現實中的牆便不複存在。
沈默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充滿挑戰意味的弧度。
他的筆速越來越快,血液在紙上暈開,形成一個個精確的設備符號和結構線條。
伴隨著他的描繪,整個大廳仿佛遭遇了一場無聲的精準轟炸。
服務器陣列接二連三地短路,監控探頭齊刷刷地爆裂,能量管線一根根地暗淡下去。
當他用最後一滴血,畫完大廳外牆最後一道封閉的描線時,仿佛完成了對整個空間的最終定義。
一聲沉悶如巨獸悲鳴的巨響從大廳中央的主機中傳出,緊接著,那維持著數百個懸浮容器的能量場轟然瓦解。
整個龐大的機械裝置,徹底癱瘓了。
失卻了浮力的玻璃容器如下冰雹般紛紛墜落,撞擊在金屬地板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清脆碎裂聲。
濃稠的培養液四處流淌,而那些被囚禁的、鮮活的舌頭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像是離水的魚,劇烈地抽搐、卷曲。
然而,僅僅幾秒鍾後,它們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碳化,最終在空氣中散逸成一撮撮灰白的塵埃,不留半點痕跡。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蘇晚螢猛地按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那一行烙印般的紅字,不知何時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其節奏,竟與她手腕下的脈搏完全同步,仿佛那不再是文字,而是她身體裏長出的一個活體器官。
她立刻從隨身的工具盒裏取出一罐銀漆,這種特製的漆液含有水銀和朱砂,對靈體信息有極強的遮蔽效果。
可當她將銀漆塗抹上去時,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銀色的液體如同滴入海綿的水,被她的皮膚迅速吸收,消失無蹤,而手腕上的紅字非但沒有被覆蓋,反而因吸收了銀漆中的能量,變得更加鮮豔奪目,甚至隱隱透出灼熱的溫度。
她腦中轟然一響,猛然想起了家族一本殘破古籍中的記載:“名者,召也;應者,屬也。”一旦你回應了某個存在的呼喚,並接受了它賦予你的“名”,你就進入了它的召喚序列,從一個獨立的個體,變成了它力量版圖上的一個節點。
她被係統標記了,身份是“協同書寫者”。
這個身份意味著,若不進行反抗,她最終的結局就是被徹底同化,剝離自我意識,成為像那些容器裏的舌頭一樣,一個新的、更高級的傳聲器官。
冷汗浸濕了她的後背。
她不能再被動等待沈默的消息了。
她迅速從貼身的口袋裏取出一枚邊緣磨損的清代厭勝錢,這種專門用來辟邪的古錢幣本身就蘊含著強大的民間願力。
她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將殷紅的鮮血細細塗滿錢幣的兩麵。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這枚沾滿鮮血的銅錢狠狠拍在手腕的紅字之上。
“滋啦”一聲輕響,仿佛烙鐵淬入冷水。
銅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黑,表麵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最終“啪”的一聲碎成了幾塊。
而她手腕上的紅字,雖然顏色黯淡了許多,暫時隱去了形跡,但蘇晚螢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壓製。
她喘息著,眼神卻變得無比堅定。
她必須主動出擊,前往全市信息流最集中的節點——老城區的中央電報局,親手接通那條被無數謊言與死亡所掩埋的、沉睡百年的信息鏈。
在她下定決心的同一時刻,陰暗潮濕的電報局機房角落裏,阿彩蜷縮在地上,身體正發生著恐怖的變化。
她的皮膚已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狀,皮下不再是血管和肌肉,而是浮現出密密麻麻、如同發光纖維般的文字脈絡。
那些字符在她皮下緩緩流動,組成複雜的句式和段落,讓她看起來像一塊活體印刷電路板。
她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她的意識正在被格式化,被分解成最純粹的信息單元,即將徹底成為這個巨大“言語”係統的一部分。
她拚盡最後殘存的、屬於“阿彩”這個個體的力氣,從懷裏摸出那張被她鮮血浸透的路徑圖。
她掙紮著爬到一台老式的軍用傳真機旁,費力地將圖紙塞進早已布滿灰塵的進紙口,然後用盡全力按下了“發送”鍵。
機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運轉得異常緩慢。
綠色的掃描光線每在圖紙上移動一毫米,阿彩的眼神就空洞一分。
這台機器傳輸的不是圖像,而是她的記憶。
每傳輸一行像素,她腦海中關於童年的一段往事就徹底消失;每掃描過一個標記點,她關於親人朋友的記憶就被抹去一頁。
當圖紙的最後一角終於被完全送入機器時,她整個人如同一具被抽去骨頭的皮囊,軟軟地癱倒在地。
她茫然地看著天花板,連自己的名字是什麽,都已經記不起來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一家早已廢棄的照相館深處,一台同樣老舊的傳真機突兀地開始工作,吱吱嘎嘎地吐出紙張。
就在那張沾染著血跡和複雜標記的圖紙完全出現的刹那,照相館內所有連接著電線的燈具,無論新舊,同時閃爍了三次。
那光芒明滅的節奏,如同一次跨越了生與死的深長眨眼。
大廳廢墟中,沈默踩著滿地的玻璃與金屬碎片,深入到核心區域。
他在一堆燒焦變形的主機殘骸中,徒手挖出了一塊銘牌。
銘牌由耐高溫的鈦合金製成,上麵用激光蝕刻著一行小字:“原型機監製:林秋棠”。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名字他曾在蘇晚螢給他的家族資料中見過——林秋棠,三十年前在一次學術考察中神秘失蹤的著名語言學家,也是蘇晚螢家族譜係中最為神秘的一位先輩。
他將銘牌翻過來,更加詭異的是,銘牌背麵,有一行用某種尖銳物體手刻上去的補充編碼:“測試員編號:SM01”。
SM……沈默。
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突然間回憶起一段被塵封已久的童年往事。
七歲那年,他曾有過一次嚴重的高燒,退燒後,他患上了一種奇怪的後遺症:整整七天,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水泥封住。
可當他恢複說話能力後,卻能一字不差地準確複述出父母在他昏迷期間的所有對話,甚至包括隔壁病房的爭吵。
當時,醫生將此診斷為高燒引起的聽覺記憶超常。
但現在,一個更恐怖的懷疑在他心中瘋長:在那失語的七天裏,他的聲帶,是否曾經被“借用”了?
他顫抖著手,再次取出那本焦黑的屍檢手冊,機械地翻開首頁。
原本空白的第一頁上,不知何時,竟浮現出了一行稚嫩的、歪歪扭扭的筆跡,像是出自一個孩子之手:“我說不出來,所以它替我說了。”
字跡的下方,清楚地標注著一個日期——正是他當年失語症痊愈的第七天。
沈默“啪”的一聲猛地合上手冊,巨大的衝擊讓他心髒狂跳。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並沒有跟著自己移動。
它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輪廓在搖曳的應急燈光下顯得異常清晰。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影子的手中,多了一把與他手中一模一樣的、微型骨刀的輪廓,正對著它自己的喉嚨,緩慢而清晰地比劃著一個切割的動作。
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如果連影子都能獨立行動,擁有自己的意誌,那麽,“我”究竟是誰?
是這個堅持用科學與手術刀解剖一切詭異的法醫沈默,還是某個早已死去之人的執念,一個留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會走路的回聲?
他緩緩舉起手中那把真正冰冷的骨刀,刀尖對準了地麵上那個靜止影子的心髒位置。
就在他與自己的影子無聲對峙的瞬間,腳下的地麵忽然傳來一陣規律的震動——三短,兩長。
這是他和助手小舟約定的緊急確認信號。
這突如其來的外部信號,像一根針刺破了他緊繃的神經。
他猛地低頭,看向腳下因培養液和消防積水匯聚而成的一片水窪,試圖從倒影中確認自己的存在。
然而,水中映出的,卻並非他自己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