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死人床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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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手指懸在女孩鼻尖半寸處,手電筒的光束在她耳尖投下一片暖黃。
那抹血色從半透明的皮膚下漫上來時,他後頸的汗毛先於意識豎了起來——法醫解剖過三百七十二具屍體,從未見過死人的血液會像活物般緩慢流動,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從毛細血管末端往心髒方向洇。
他的喉結動了動,從白大褂口袋摸出便攜式聽診器。
金屬探頭貼上女孩胸口的瞬間,掌心沁出薄汗。
耳機裏傳來的不是心跳,是某種極低頻的震顫,像退潮時海浪撞擊礁石的悶響,一下,兩下,間隔比成年人的心跳慢三倍。
"意識不靠心跳維係,靠"回響"維持同步。"林秋棠筆記裏的字跡突然浮現在視網膜上。
沈默的指節捏得發白——那個總在實驗室裏咬著鉛筆寫公式的老教授,死前三天在殘頁上塗寫的瘋話,此刻正變成紮進他神經的鋼針。
他望著女孩微隆的胸腔,終於明白所謂"沉眠者未死"不是謊言:這具身體根本不是容器,是七十三個意識與現實拔河的"共鳴腔"。
櫻花味毫無征兆地濃烈起來。
那甜膩的香氣像突然被擰開的水龍頭,嗆得沈默咳嗽一聲。
他本能地想縮回靠近女孩鼻息的手,卻被一股軟而韌的力量輕輕推了推指尖——不是觸覺,更像某種場域的排斥。
他盯著自己微微發顫的食指,忽然想起解剖室裏被屍僵卡住的關節,那種違背物理規律的阻力。
"載片。"他低啞著聲音自言自語,從工具包摸出玻璃載片,舉到女孩唇前。
三秒後,透明薄片上凝起細密水霧。
當他將載片塞進便攜式顯微鏡時,後槽牙咬得咯咯響——水霧凝結成的不是普通水痕,是一行極小的楷體字:"別碰門把手。"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猛地轉頭看向實驗室西北角——那裏本是空牆,此刻卻浮著半透明的青銅門虛影,門楣上的七個字"歡迎回家,沈醫生"正泛著幽藍的光。
他踉蹌著撲過去,手電筒光束掃過門把。
銅麵上原本光滑的弧度正在變形。
一道,兩道,五道——指紋狀的凹痕像被看不見的指甲刻出來,從門把底部往頂端攀爬。
沈默的呼吸突然頓住:每次他吸氣時,凹痕就加深一分;呼氣時,凹痕又淡下去,像在和他的呼吸頻率同步。
"原來如此。"他後退半步,後腰抵上講台邊緣,聲音裏帶著病態的冷靜,"每一次呼吸都在給門把"刻模"。
我的觸碰......"他低頭看向自己沾著實驗室灰塵的手指,"會成為鑰匙。"
密室的門被推開時,穿堂風卷著消毒水味撲進來。
蘇晚螢正背對著門,指甲在斑駁的牆麵上劃下第七道豎線。
她的手腕青腫,每劃一道都要頓兩秒,但七道線的間隔分毫不差,正好是TDN波的主頻周期——那是林秋棠筆記裏提到的"現實錨點震蕩頻率"。
"晚螢。"沈默的聲音讓她猛地轉身。
她的眼睛迅速眨了七下,像摩爾斯電碼般急促,然後指向牆角的黑色筆記本。
本子攤開在最新一頁,字跡是蘇晚螢用左手寫的,筆畫歪扭卻清晰:"我家族守的是"呼吸計數"——第七十五次換氣時若無人替換值守,繭房將開始吞噬錨點。"她抬起手,指尖點了點自己太陽穴,又指向窗外路燈柱的方向。
沈默順著她的手勢望去,路燈下那堆灰白色的灰燼正在風中打旋,突然凝成半截模糊的"巡"字。
"巡查員記錄更新......是續命儀式。"沈默輕聲複述,喉嚨發緊。
蘇晚螢用力點頭,眼尾泛紅。
他這才注意到她領口有淡褐色的血漬,應該是指甲劃牆時崩裂的倒刺滲出的。
"不能現在開門。"沈默抓起桌上的三隻陶罐,"現實防線太脆弱。"他往第一隻罐裏倒了些燒毀作業紙的灰燼——那是林秋棠批改過的數學題,墨跡裏浸著老教授的批注;第二罐盛了童鞋縫隙裏滲出的粉色液體,那是小女孩執念具象化的載體;第三罐則裝了小舟閉氣時用抽搐的手指在泥地上寫的碎屑,每個泥點都帶著少年無意識抄寫的阿拉伯數字。
當三隻陶罐在講台擺成三角陣列時,實驗室的燈光突然晃了晃。
最先有反應的是裝作業紙灰燼的罐子。
細灰像被風吹動般打起旋兒,接著是粉色液體泛起漣漪,最後是泥屑堆成微型漩渦。
三種介質的震動頻率逐漸同步,竟發出類似安魂謠的哼鳴,像極了三人圍坐守夜時的呼吸重疊。
"殘響誤判了替代者。"沈默盯著共振的陶罐,額頭沁出冷汗,"能撐到淩晨三點。"
淩晨三點整,所有震動戛然而止。
三隻陶罐表麵同時結出細密的霜花,像被瞬間抽幹了溫度。
沈默剛要伸手觸碰,地板突然傳來輕微的起伏,像有巨物在地下緩慢呼吸。
他抄起解剖刀,刀尖挑開更多講台木板——底下的空間比想象中更大,交錯的藍絲脈絡像血管般鋪滿整個暗格,最終匯聚成一束,紮進小女孩的胸腔。
"爸......爸......"
童聲像一片羽毛,輕輕掃過沈默的後頸。
他的解剖刀當啷落地。
小女孩的嘴唇微啟,睫毛顫動得更快了,那兩個音節帶著他熟悉的哭腔,尾音發顫的方式和記憶裏完全吻合——那是他七歲那年,火場裏被困在二樓的父親,最後一次敲碎窗戶喊他名字的聲音。
"不可能......"沈默踉蹌著後退,撞翻了裝泥屑的陶罐。
泥屑撒在地上,其中一粒滾到路燈投下的光斑裏,映出兩個模糊的字:"她快......"
窗外突然起了風。
路燈下的灰燼被卷上半空,又重重砸落,最後拚成斷裂的字跡:"她快醒了......"
沈默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
他摸出手機時,指尖碰到了另一個硬物——那是今早從醫院拷貝的心電監護數據U盤,裏麵存著近三個月所有"自然死亡"病例的心跳曲線。
此刻,U盤的金屬外殼貼著皮膚,冷得像塊冰。
實驗室的掛鍾敲響三點一刻。
小女孩的耳廓又漫上一層血色,而青銅門的虛影裏,門把上的指紋凹痕已經爬到了頂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