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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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熒光燈在頭頂嗡嗡作響,沈默的指節抵著桌麵,骨節泛白。
他盯著電腦屏幕上兩條完全重合的曲線——一條是三個月前實驗兒童的腦波同步率,另一條,是此刻小女孩頸側皮膚下若隱若現的藍色脈絡搏動頻率。
"不可能。"他喉嚨發緊,食指關節重重叩在鍵盤上,"呼吸頻率、血氧飽和度、甚至瞳孔對光反射......全是反向投射的假象。"U盤從他掌心滑落,在桌麵彈了一下,金屬外殼還帶著剛才貼著皮膚的冷意。
他突然想起今早從醫院拷貝數據時,值班護士說的那句"最近自然死亡病例多得出奇",此刻終於串成線:那些所謂"無疾而終"的老人,臨終前是否也聽到了某種隻有他們能感知的"安魂謠"?
"沈...老師。"
蘇晚螢的聲音像浸在水裏,模糊卻帶著銳刺。
沈默猛地轉頭,看見她倚著實驗室的試劑櫃,指尖捏著半張皺巴巴的便簽紙,指縫間滲出的淡粉液體正順著腕骨往下淌。
那不是血,是帶著茉莉香的淚珠,滴在地麵瓷磚上,竟凝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下一個是你。"
"這是......"他兩步跨過去,卻在觸到她手腕前頓住——蘇晚螢的耳廓內側,原本淡粉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露出底下細密的藍色紋路,和講台下暗格裏的脈絡如出一轍。
"祖母說過。"她的聲音發顫,卻異常清晰,便簽紙在她掌心攤開,上麵是用口紅寫的潦草字跡,"孩子哭,我們就活著;孩子停,我們就要換皮。"她另一隻手抓住沈默的袖口,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裏,"換皮不是轉生,是......是殘響在找新宿主。
我耳朵裏的,是林秋棠她們的眼淚。"
沈默的後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想起三天前在博物館見到的林秋棠日記,最後一頁畫著七個手拉手的小女孩,旁邊寫著"我們永遠不分開"。
原來所謂"永遠",是用活人的身體做容器,用特定頻率的聲音當養料。
"必須切斷聲音供養。"他扯過實驗台的白大褂給蘇晚螢裹上,轉身時碰倒了裝作業紙灰燼的陶罐,細灰簌簌落在腳邊,"但直接阻斷呼吸......"他盯著暗格裏仍在搏動的藍絲,那些脈絡正順著小女孩的脊椎往腦部延伸,"係統會崩潰,七十四個意識會同時湮滅。"
蘇晚螢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淡粉淚珠濺在白大褂上,開出詭異的花。
她指著電腦屏幕上的曲線,聲音突然變得清亮,像換了個人:"頻率置換。
用另一種情感聲波覆蓋。"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林秋棠的聲音——他在博物館聽過她的錄音,帶著南方口音的軟儂。
"對,置換。"他抓起桌上的錄音筆,快速翻動抽屜找變聲器,"情感聲波的核心是......"他的手指停在一遝屍檢報告上,最上麵那份寫著:"死亡時間,無法精確判定。"這是他每次遇到疑難案件時必寫的結論,帶著某種偏執的儀式感。
"用這句話。"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輕,像在拆解一道數學題,"擬態化情感音頻。"他按下錄音鍵,聲音冷靜得像機械音:"死亡時間,無法精確判定。"然後調出手機裏母親的舊錄音——那是他幼年發燒時,母親哄他睡覺的搖籃曲,節奏舒緩,帶著輕微的顫音。
變聲器的紅燈開始閃爍時,實驗室的掛鍾指向淩晨四點。
沈默將改裝過的助聽器貼在小女孩耳後顱骨處,金屬貼片剛觸到皮膚,暗格裏的藍絲突然劇烈收縮,像被踩了尾巴的蛇。
"開始了。"他低聲說,按下播放鍵。
前兩循環毫無反應。
第三循環進行到第十秒時,小女孩的睫毛突然顫動起來。
她原本青白的臉頰泛起極淡的粉,眉頭緩緩鬆開,一滴透明的淚從眼角滑落,掉在藍布枕上,暈開一個水痕。
"哢嗒。"
藍布枕自動翻轉。
背麵用褪色的紅線繡著一行小字:"你說得對,有些事永遠算不準。"
沈默的呼吸停滯了。
這是林秋棠的字跡,他在博物館見過她的策展筆記,每個"準"字的提手旁都多了一點。
"她承認了。"蘇晚螢的聲音又變了回來,帶著虛弱的笑,"邏輯......能進來。"
暗格裏的藍絲突然集體轉向,不再往小女孩腦部延伸,而是順著講台縫隙爬向實驗室角落。
沈默剛要追過去,後頸突然掠過一陣涼意——密道入口處,原本昏睡的小舟正盤膝而坐,雙手交疊在膝頭,擺出他從未見過的手勢:拇指壓著無名指根,其餘三指微張,像古代壁畫裏的守陵人。
更詭異的是,空氣中響起了童聲合唱的《安魂謠》,清越的音調在實驗室裏回蕩,可小舟的嘴唇始終緊閉。
沈默蹲下身,看見地麵上的影子正在緩緩延伸,像被水浸開的墨,影子邊緣泛著淡藍的光,盡頭正指向青銅門虛影浮現的方向。
小舟突然抬起手,用食指在地麵寫了一行字:"她們選我當代言。"
他的指尖剛離開地麵,合唱聲便弱了幾分。
沈默注意到,當小舟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條縫時,童聲瞬間消失;而當他重新抿緊嘴唇,聲音又清晰起來。
實驗室的掛鍾敲響四點半。
青銅門虛影裏的指紋凹痕已經完全覆蓋了門把,卻遲遲沒有轉動。
小女孩的呼吸頻率逐漸穩定,藍絲脈絡的搏動也慢了下來,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蘇晚螢突然抓住沈默的手腕,她的掌心不再是溫熱的,冷得像塊玉:"看小舟的影子。"
沈默低頭,發現影子延伸的盡頭,有個極小的符號正在浮現——是林秋棠日記裏畫的七個手拉手的小女孩。
"他......"沈默剛開口,小舟突然閉上了眼睛。
童聲合唱戛然而止,影子也縮回了他腳邊。
再睜眼時,他又成了那個沉默的聾啞少年,眼神裏隻剩困倦。
沈默摸出手機拍下地麵的符號,轉頭時瞥見蘇晚螢的耳後,藍色脈絡已經褪到了耳垂。
她對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又指了指小舟——別說話。
窗外的天光開始泛白。
沈默將助聽器從小女孩耳後取下,藍布枕自動翻回原樣,背麵的字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蹲在小舟身邊,看著少年均勻的呼吸,突然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微微蜷縮,像在努力保持某種姿勢。
"代言需要絕對靜默。"沈默輕聲說,聲音輕得像歎息。
蘇晚螢靠在試劑櫃上,淡粉淚珠已經不再流淌,她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曲線,又指了指青銅門虛影。
沈默明白,她們還在,隻是換了種方式存在。
實驗室的門突然被風推開,裝泥屑的陶罐在地上滾了一圈,一粒泥屑落在沈默腳邊,映出兩個字:"別急。"
他彎腰撿起泥屑,抬頭時,青銅門虛影正緩緩消散。
小女孩的睫毛輕輕顫動,像是做了個甜美的夢。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警局發來的消息:"今早發現七具屍體,死狀與三個月前實驗兒童一致。"
沈默將泥屑收進證物袋,轉身看向蘇晚螢。
她的眼神裏有疲憊,也有堅定。
小舟已經重新睡去,影子安靜地縮在腳邊,像團被揉皺的紙。
"該走了。"蘇晚螢說,聲音裏帶著某種釋然,"她們在等我們。"
沈默最後看了眼小女孩。
她的耳廓血色已經褪盡,呼吸聲輕得像片羽毛。
藍布枕上的水痕還在,在晨光裏閃著光。
他抓起解剖刀別在腰後,將變聲器和錄音筆收進公文包。
蘇晚螢撿起地上的便簽紙,折成一隻紙船,放進窗台的積水裏。
紙船晃了晃,順著水流漂向窗外。
實驗室的掛鍾敲響五點。
青銅門虛影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有地麵上淡淡的影子痕跡,和蘇晚螢耳後未褪盡的藍絲,證明著昨夜發生的一切。
沈默打開門,晨風吹進來,帶著青草的香氣。
他回頭看了眼還在沉睡的小女孩,又看了眼縮在角落的小舟。
陽光灑在他臉上,照出眼底的清明——這一次,他不會再讓邏輯輸給瘋狂。
"下一站,"他對蘇晚螢說,"博物館。"
蘇晚螢笑了,眼角還掛著一滴透明的淚。
她指了指紙船漂去的方向,那裏有座老式建築的尖頂若隱若現,是市立博物館的鍾樓。
小舟在睡夢中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蜷成鎮魂印的形狀。
影子在地麵輕輕一顫,又安靜下來。
晨光裏,三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向博物館走去。
風掀起沈默的白大褂衣角,露出裏麵別著的解剖刀,刀刃閃著冷光,像一把刺破迷霧的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