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林秋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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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瘋狂的計劃,像一把新磨的手術刀,在沈默的腦海中閃爍著冰冷而致命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將所有變量納入計算,準備執行這台前所未有的“活體解剖”時,一股極致的疲憊感瞬間擊穿了他的神經係統。
眼前的黑暗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維度,坍縮成一個奇點,將他的意識徹底吞噬。
他像是墜入了一片沒有聲音、沒有光亮、也沒有時間的深海。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柔的呼喚將他從混沌中打撈上來。
“沈默?沈默,你醒醒!”
意識回籠的瞬間,沈默的眼皮猛地睜開。
視野裏是蘇晚螢焦急的臉,以及她身後應急燈投下的慘白光暈。
他想坐起來,卻發現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昏過去了?”他開口,聲音沙啞。
“你透支太嚴重了。”蘇晚螢扶住他的肩膀,遞過來一瓶水,“那個計劃……先不要想了,你現在的狀態……”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沈默也察覺到了不對。
他坐起身,清了清喉嚨,嚐試再次開口:“現在……輪到我說了。”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蘇晚螢臉上的擔憂迅速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所取代。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沈默的喉結上,仿佛那不是人類的器官,而是一個正在發出異響的未知裝置。
那句話,確實是沈默的聲音。
但在這熟悉的聲音之下,還疊加著另一個聲音。
一個低沉、空曠,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共鳴聲,像是一口古鍾被敲響後,餘音不絕的回響。
這兩種聲音完美地同步,每一個字的起承轉合都分毫不差,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雙聲共體”。
這不是簡單的聲音變粗,而是一種……發聲源的增殖。
“你的聲音……”蘇晚螢的聲音在發顫。
癱軟在一旁的小舟猛地抬起頭,他雖然聽不見,但那股異常的振動順著地麵傳導,讓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驚恐地看著沈默,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似乎在重複一個詞。
“怎麽了?”沈默皺眉,再次開口,那種詭異的共鳴聲也隨之再次出現,仿佛他身體裏住著另一個看不見的合唱者。
“別說話!”蘇晚螢猛地按住他,迅速從隨身的醫療包裏取出一個便攜式腦波監測儀,將幾個電極貼片貼在他的太陽穴和額頭上。
屏幕上,代表沈默腦電波的曲線立刻浮現出來。
β波、θ波都處於正常範圍內,但代表著放鬆與聯想的α波,卻呈現出一種極度規律的周期性震蕩。
一道清晰的波峰,每隔十三秒,便會準時出現一次,精準得如同原子鍾。
十三秒!
蘇晚螢的心髒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
她猛然想起在舊法院地下檔案室裏,那尊導致所有事端開啟的青銅耳雕,它引發空間扭曲的共振頻率,就是十三秒!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終語鈴斬斷“聽冥者”的傳承鏈,確實成功了。
但它並沒有,也無法徹底清除掉那個名為“林秋棠”的龐大執念集合體。
那股龐大的、由無數“未說完之言”匯聚而成的殘響失去了所有的傀儡和繼承者,變成了一股無處可去的龐大信息流。
而沈默,在最後關頭,親口說出了封印它的關鍵詞。
他不是在驅散它,而是在它最虛弱、最迷茫的時候,給了它一個全新的“坐標”。
他,成了唯一能承載並回應這股信息流的容器。
他不再是被命名者。他被迫成為了“命名本身”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地上的小舟用盡全身力氣,顫抖的手指在地麵的灰塵上劃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符。
不是漢字,而是點和橫杠組成的摩斯電碼。
蘇晚螢的目光掃過,瞳孔驟然收縮。
那行字是:“他在你裏麵說話。”
不是“它”,是“他”。一個代表著複數的人稱。
蘇晚螢瞬間領悟了小舟的意思。
沈默的聲帶沒有變,生理結構完好無損。
真正改變的,是發聲的源頭!
每一次開口,都是沈默自己的意誌,與那個名為“林秋棠”的龐大集體意識的“合鳴”!
她顫抖著手,從口袋裏取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玉片。
那是“眠玉蟬”的碎片,對殘響能量極為敏感。
她小心翼翼地將碎片貼近沈默的喉嚨皮膚。
“滋啦——”
一聲輕微的脆響。
隻見溫潤的玉麵上,瞬間以接觸點為中心,蛛網般浮現出無數道細密的黑色裂紋。
這證明,那股殘響已經不是簡單的“附身”,而是與他的中樞神經係統產生了某種深度的物理耦合。
如果試圖用外力強行剝離,結果很可能不是驅魔,而是對他的語言中樞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損傷。
他會被“治好”,同時也會變成一個啞巴。
沈默看著蘇晚螢的表情和那塊碎裂的玉片,已經大致推斷出了結論。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研究員麵對失控實驗樣本時的極致冷靜。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來驗證。
“我五歲那年,家裏失火,我被困在臥室裏。”他開始複述一段深埋心底的童年記憶,語速平穩,但那詭異的共鳴聲如影隨形,“消防員把我救出來的時候,一個鄰居阿姨抱著我,在我手心裏寫了幾個字……”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
在他的記憶裏,那個阿姨寫的是什麽,他當時並不認識。
直到成年後,他才將那模糊的觸感和父母後來的描述對應起來,那是一句安慰:“別怕,過去了。”
可現在,一個全新的、無比清晰的記憶片段覆蓋了上來。
他清晰地“記得”,那個麵容模糊的女人,在他滾燙的掌心,一筆一劃寫下的是——
“你要替我聽完這個世界。”
這個認知,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他邏輯體係的基石。
他猛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個隨身攜帶的硬殼筆記本,快速翻到最近幾頁。
這是他用來記錄案情和推理思路的“外接大腦”,上麵的每一個字都代表著他絕對理性的思維軌跡。
他的目光停留在最近三天的記錄上。
筆跡,確實是他的。
但細看之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差異浮現出來。
從三天前開始,他書寫的某些字,在收筆時會有一個微不可查的拖長;一些轉折處的筆鋒,多出了一絲他從未有過的、如同毛筆書法中的逆鋒回鉤。
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在他每一個潛意識的瞬間,參與了書寫。
我是誰?
這個問題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浮現在沈默的腦海。
他究竟是完成了封印儀式,還是……被儀式本身吞噬了?
“我需要驗證一件事。”沈默合上筆記本,抬起頭,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控製權的歸屬。”
蘇晚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不行!你不能再主動去接觸那種信息流,你的精神狀態已經……”
“隻有在受控的環境下,進行一次壓力測試,我才能判斷‘誰在說話’。”沈默打斷了她,邏輯清晰,不帶一絲感情,“我需要知道,我對他,還是他對我,擁有優先控製權。這是判斷我們還有沒有逆轉餘地的唯一方法。”
他的話語不容置喙。蘇不晚螢看著他,最終隻能無力地點了點頭。
小舟也掙紮著坐直身體,對沈默比劃了一個手勢,表示願意再次以身體為媒介。
三人重新構建了一個臨時的共鳴陣列。
小舟坐在中間,一手搭著沈默的手腕,一手按在蘇晚螢的手臂上,形成一個脆弱的信息通道。
“開始。”沈默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他沒有念誦任何咒文,而是開始複述一個他早已爛熟於心的案情摘要。
“死者,王立,男,三十四歲,死於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推斷為昨夜十一點至淩晨一點之間,現場門窗反鎖,未發現任何強行侵入痕跡……”
他的聲音,連同那詭異的共鳴聲,在寂靜的地下空間裏回蕩。
就在他念出第一句話的瞬間,蘇晚螢倒吸一口冷氣。
在他們麵前的空氣中,一個由淡灰色霧氣構成的、巨大的唇影,無聲地浮現出來。
那不是一張嘴唇,而是由成百上千張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嘴唇虛影重疊、組合而成的詭異形態。
它隨著沈默的念誦同步開合著,仿佛一支龐大的、無聲的合唱團。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當沈默說到“……未發現任何強行侵入痕跡”時,那巨大的唇影卻比他多運動了半秒。
一個虛無縹緲,卻能被在場所有人清晰“感知”到的意念,補完了他的話。
“……而他們都在等你說完。”
實驗戛然而止。
小舟悶哼一聲,再次癱倒在地,鼻孔裏滲出細密的血珠。
沈默獨自走到解剖室的角落,背對著兩人,一言不發。
他從工具盒裏拿起一把嶄新的12號手術刀,又從旁邊拿起一隻廢棄的乳膠手套,攤在金屬台麵上。
冰冷的刀尖劃過橡膠,他開始在上麵刻寫。
我是沈默。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將自己的身份認知通過肌肉記憶,重新烙印回神經係統。
他反複刻寫了十遍,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加用力,刀尖幾乎要劃破橡膠。
就在他刻下第十一行的第一個字時,他的手腕猛地一僵。
那把被他攥得死緊的手術刀,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刀尖以一種他完全陌生的、行雲流水的筆法,自行扭轉、遊走。
那一行剛剛刻下的“我”,突然被幾筆回環繚繞的刻痕修改、扭曲,最終變成了一個古樸的、充滿威嚴的篆體字。
“吾”。
緊接著,刀尖繼續滑動,刻下了後麵四個字。
“吾即傾聽之始。”
沈默猛地攥緊刀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刀刃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鮮血順著刀柄滴落,但他仿佛毫無痛覺。
他不接受這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法醫在麵對最複雜屍體時的絕對專注狀態。
大腦飛速運轉,以慣常的邏輯推演對抗著這股來自靈魂深處的精神滲透。
既然“林秋棠”是一個代稱,一個集合體的“命名”,那麽根據邏輯,任何“命名”都必須有一個原點。
必須有第一個人,定義了它的概念,劃定了它的邊界。
隻要能找到那個“第一個傾聽者”,那個最初為這份執念命名的人,或許……就能從根本上,重新劃定這個“名字”的權限與邊界。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閃爍著決然的光。
他轉身看向蘇晚螢,聲音沙啞而堅定,但那股低沉的共鳴聲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
“我要去查1903年,江南疫區,‘聽冥者’的全部原始記錄。”
話音落下,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喉嚨間,逸出了一聲不屬於他的、充滿了無盡疲憊與悲憫的歎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