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瘋狂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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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歎息仿佛一枚冰冷的探針,瞬間刺入沈默的脊髓,又沿著神經束悄然隱退,沒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跡,卻在他意識的底片上烙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暗影。
    他甚至無法確定,這歎息是真實存在,還是僅僅是自己腦海中殘響的又一次回音。
    蘇晚螢擔憂地看著他,他那張一向如精密儀器般毫無波瀾的臉上,此刻正顯露出一種近乎分裂的疲憊。
    那雙眼睛,一半是法醫的銳利審視,另一半,卻沉澱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閱盡千帆的滄桑。
    “我們立刻就去。”蘇晚螢沒有多問,她從沈默那沙啞的幾個詞裏,已經捕捉到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1903年,江南大疫。
    這是曆史長河中一個被濃墨重彩記錄,卻又充滿無數空白的節點。
    她立刻撥通了省立檔案館一位老熟人的電話。
    憑借蘇晚螢在文博係統的人脈,以及“特殊案件協查”的名義,他們破例獲得了查閱非開放曆史檔案的權限。
    檔案館的地下庫房陰冷而幹燥,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防腐藥劑混合的獨特氣味。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檔案員,陳伯,將他們引到一台蒙著防塵布的微縮膠片閱讀器前。
    “你們要的那個年份,恰好是館藏最麻煩的一批。”陳伯一邊費力地推著一車沉重的金屬片盒,一邊解釋道,“清末民初,時局動蕩,加上那場史無前例的大疫,很多地方的檔案記錄都毀了。尤其是涉及到官方機密的,更是焚毀得厲害。”
    蘇晚螢很快從浩如煙海的目錄中,鎖定了幾份可能相關的卷宗:《清末防疫章程》、《江南地區善後局紀要》,以及一份備注著“殘損,勿動”的《吳縣仵作司密檔》。
    前兩者記錄詳實,但大多是關於藥材調配、隔離區設立等常規內容,對所謂的“聽冥者”隻字未提。
    真正的突破口,出現在那份幾乎被曆史遺忘的密檔裏。
    膠片在閱讀器的暖光下緩緩滾動,屏幕上投射出的文字斑駁不清。
    這份檔案的焚毀率高得驚人,十頁裏有九頁都化作了黑色的焦痕。
    沈默的眼睛幾乎要貼在屏幕上,他的大腦如同一台高性能計算機,自動過濾掉無用的信息,拚湊著支離破碎的字句。
    終於,在一片燒焦的邊緣,他看到了一段尚算完整的記述。
    “……疫癘橫行,死者相枕,怨氣充塞,非藥石可醫。府尊納奇士之策,開‘平冤補錄’之途。擇城中聾啞之人,無論男女,驗其身骨,若能承載,則以血為引,立‘守默契約’。簽約者……入死城,聽亡者遺言……”
    沈默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與蘇晚螢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
    “聽冥者”,最早竟然不是一種被動的詛咒,而是一項由官府主導、製度化的“崗位”!
    他繼續往下看,更多的細節浮現出來。
    這些被選中的聾啞人,被要求用一種極為特殊的、結合了手勢與麵部肌肉記憶的方式,“記下”死者臨終前的執念。
    他們口不能言,卻必須將那些無聲的呐喊,精準地“刻錄”在自己的身體裏。
    返回之後,再由專門的“解語師”通過觀察他們的表情和動作,解讀出亡者的遺願,用以平複民怨,或是追查懸案。
    這不就是“殘響”介質化最原始、最粗暴的實踐嗎?
    將活生生的人,當作一塊可以寫入信息、並能隨時讀取的硬盤。
    膠片滾動到下一頁,也是保存下來最關鍵的一頁。
    上麵用朱砂筆寫著一行小字,筆跡因年代久遠而發暗,卻依舊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凡簽契者,須於額心以特製烙鐵烙‘棠’字印。七日內,傷口不潰則為初成。若此後夢中聞萬人呼其名而不醒,則為‘器’成。”
    “棠”字……“器”成……萬人呼名……
    一連串的關鍵詞如同電流,瞬間擊穿了沈默的記憶。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解剖過的那些自稱“林秋棠”的受害者,在他們的顱骨X光片上,無一例外地,都在額竇的位置,有一個形狀酷似火焰紋的異常鈣化斑點!
    原來那不是病變,是烙印!是跨越了一個多世紀的契約標記!
    沈默終於明白了。
    “啞姑”並非什麽偶然獲得能力的鄉野神婆,她很可能是這個被廢棄的官方體係,在民間隱秘流傳下來的繼承者。
    而她與“林秋棠”們簽訂的所謂“守默契約”,本質上就是一份跨越代際的活體檔案保管協議。
    每一個“林秋棠”,都是一個移動的、不斷被寫入新數據的“遺言庫”。
    而他,沈默,因為意外接觸了終語鈴,被這個龐大的、仍在自動運行的係統,誤判為了新的、可用的“容器”。
    當晚,沈默又一次墜入了那個熟悉的火場幻象。
    但這一次,場景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廢墟中那個年幼的自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跪在累累白骨前的身影。
    那人身穿早已腐朽的清代吏服,背影瘦削,赫然是“啞姑”的原型。
    她正拿著一截炭筆,對著一汪渾濁的水窪,在自己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筆一劃地描畫著什麽符號。
    沈默試圖靠近,想看清她到底在寫什麽,卻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牆壁死死推開。
    那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窺探,緩緩地抬起頭。
    沈默的呼吸瞬間凝滯。
    那張臉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像是某種符咒,又像是無窮無盡的名單。
    她的嘴唇機械地蠕動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卻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新任保管員,請簽署接收令。”
    沈默猛然從夢中驚醒,渾身被冷汗浸透。
    他終於明白,那個所謂的“吾即傾聽之始”是什麽意思了。
    那不是一個名字,是一個職位的交接聲明!
    這個殘響係統,正在試圖讓他“補簽”那份他從未見過的、來自一百多年前的契約!
    天亮後,沈默麵無表情地走進法醫中心。
    他拿起一份常規的屍檢報告,在最後簽名的一欄,他略作停頓,然後用一種刻意模仿夢中那行雲流水筆法的姿態,寫下了三個字——林秋棠。
    就在他落筆的瞬間,整棟大樓的燈光“啪”地一聲,盡數熄滅。
    所有連接電源的電子屏幕,無論是電腦、電視還是法醫鑒定儀,都瞬間亮起,幽幽的綠光在黑暗中匯成同一行字:
    “簽收確認。第41號遺言庫,開啟。”
    沈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迅速衝向停屍間,拉開最近一個冷櫃。
    裏麵躺著一具三天前送來的無名女屍,死因不明。
    他戴上手套,用手術刀劃開胸腔,暴露出的心髒表麵,竟然浮現出一片淡淡的墨色印記,那筆跡的形態,與他剛剛簽下的“林秋棠”三個字,分毫不差!
    他明白了。
    一旦接受這個“命名”,他的身體就不再完全屬於自己。
    殘響係統會以他為媒介,自動“歸檔”那些遊離在世間的、新的死亡執念。
    他正在變成一座行走的、活生生的靈媒檔案館。
    不。他絕不接受。
    沈默回到解剖室,蘇晚螢已經等在那裏,臉上寫滿不安。
    他沒有解釋,隻是從證據袋裏取出那枚破碎的終語鈴殘片,用強力膠將其死死嵌入解剖台的金屬支架上。
    金屬台麵與鈴片接觸,形成了一個微型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共振場。
    然後,他當著蘇晚螢的麵,拿起一份嶄新的正式文書,在簽名欄上,一筆一劃,清晰而用力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默。”
    他放下筆,抬起頭,目光如刀,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響徹整個空曠的解剖室。
    “此名為證。凡未經我本人意誌接納之言、之念、之影,皆屬非法入侵,皆為無效歸檔。”
    話音落下的刹那,支架發出一陣細微的嗡鳴,那枚鈴片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停屍間內,那具女屍心髒上的墨色印記,仿佛被無形的手擦去,瞬間化作飛灰,剝落消散。
    沈默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體微微晃了晃。
    他知道,這不是消滅了係統,隻是建立了一道防火牆。
    他用這個時代、他自己的規則,強行給那個古老的契約,打上了一個現代法律概念的補丁——“非本人意願,合同無效”。
    他守住了自我的邊界,但這隻是暫時的。
    真正的決戰,不在文件上,不在簽名裏,而在下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口中。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下來的三天,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市局指揮中心沒有接到任何一宗離奇死亡的報案,法醫中心也再沒有送來任何一具需要沈默去“傾聽”的屍體。
    那攪動世界的“殘響”,似乎就在他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徹底沉寂了。
    這片死寂,比任何喧囂的詭異,都更令人心頭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