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第七個收件人

字數:5536   加入書籤

A+A-


    那股拖曳感並非來自物理層麵,而是意識的根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攫住,強行拽入一片蒙著昏黃塵埃的舊日時光。
    連續三夜,小舟都墜入同一個夢境。
    夢裏,他置身於一間老式的郵局。
    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張、墨水和膠水混合的獨特氣味。
    高高的木製櫃台將他與外界隔開,身後牆壁上掛滿了粗帆布做的郵袋,每一個袋子上都用毛筆字潦草地寫著人名與年份,字跡浸染了歲月的油漬,模糊不清。
    他成了郵局的職員,機械地站在櫃台後麵。
    他的手中總是捏著同一封信。
    信封是空白的,沒有任何字跡,材質卻像是某種溫潤的骨瓷。
    當他注視信封時,四個燙金的、纖細的楷書小字會緩緩浮現——蘇晚螢收。
    一種無法抗拒的衝動驅使著他,必須將這封信投遞出去。
    可每一次,就在他抬手欲將信件塞入對應的郵袋時,一陣清脆而空洞的銅鈴聲會突兀地響起。
    鈴聲像是敲在夢境的玻璃罩上,整個郵局的場景瞬間布滿裂紋,隨即轟然崩塌。
    他總是在驚悸中醒來,心髒狂跳。
    攤開右手,掌心總是濕漉漉一片,分不清是冷汗還是別的什麽。
    更詭異的是,他的指尖上,總會殘留著幾縷淡淡的、仿佛剛剛蹭上的墨跡。
    第三天清晨,小舟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
    他將夢中的場景用炭筆飛快地勾勒在一張素描紙上,連同那個寫著蘇晚螢名字的信封特寫,一並交給了前來探望他的蘇晚螢。
    蘇晚螢看著畫中那棟帶有西洋式拱門和中式飛簷的古怪建築,眉心微蹙。
    她沒有立刻發表意見,而是回到博物館的資料室,調出了市檔案館收藏的城市曆史地圖集。
    她將一張清末民初時期的南城區域老地圖的透明拓片,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她之前繪製的那張七角星坐標圖上。
    當兩個圖像重合的刹那,蘇晚螢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畫中的郵局原型,其坐標赫然與七角星的第六個節點完全吻合。
    那個地方,在地圖上被標注為——南市巷郵政分局。
    一個早已在數十年前的城市改造中被徹底拆除,如今隻剩下一片廢墟的地名。
    沒有片刻遲疑,蘇晚螢驅車前往南市巷。
    廢墟之上荒草萋萋,隻剩下斷壁殘垣在風中沉默。
    蘇晚螢踩著碎石瓦礫,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叢中搜尋。
    最終,在一片瘋長的爬山虎藤蔓下,她發現了一截沒入土中大半的石質地基。
    她戴上手套,徒手拂去上麵的青苔和泥土,一行模糊的刻痕顯露出來:“郵政分局·光緒廿九年建”。
    找到了。就是這裏。
    她蹲下身,沿著石基的邊緣仔細檢查。
    就在這時,她感覺腳邊的泥土似乎有些異常的鬆動。
    她用隨身攜帶的工兵鏟試探著挖掘,隻挖了不到半米,鏟尖就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發出一聲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一個小時後,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被完整地清理出來。
    鎖扣早已腐朽,蘇晚螢用鏟尖輕輕一撬,盒蓋便應聲彈開。
    鐵盒內,整齊地碼放著七封信。
    信封已經泛黃發脆,寄件人一欄全部是空白。
    而收件人的名字,卻讓蘇晚螢的脊背竄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前六封信的收件人,正是那六宗懸案中被認定為“死因不明”的死者。
    而最後一封,第七封信上,隻寫著兩個字:沈默。
    蘇晚螢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她強壓著立刻拆開信件的衝動,小心翼翼地將鐵盒帶回了博物館。
    她清楚,這些看似普通的信件,極有可能是承載“殘響”的致命介質。
    她沒有自己動手,而是將其交給了文物保護技術組,要求進行最高規格的無損掃描和成分分析。
    幾個小時後,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分析報告放在了她的桌上。
    報告顯示,信紙上的墨跡成分,並非任何已知的墨水,而是含有極高濃度的多巴胺、內啡肽等神經遞質的殘留物。
    構成信紙的植物纖維中,均勻嵌合著微量的、來源不明的人類腦組織蛋白。
    結論是,這些信,根本不是用筆“寫”出來的。
    它們更像是用某種未知的技術,將活人臨終前最強烈的一段意識、一段記憶,直接“提取”並封存而成。
    更令人驚駭的是掃描呈現的信紙三維結構圖。
    每一封信的折疊方式都截然不同,扭曲、蜷縮、舒展……當技術員將這些折疊方式與案卷中死者的屍檢照片進行比對時,發現它們竟與每一位死者臨終前最後一刻的身體姿態,完美吻合。
    蘇晚螢呆呆地看著報告,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穿了她的認知。
    《終語鈴考》裏的那句批注——“歸心者收其一”。
    她和沈默一直以為,“歸心者”是終結一切的收集者。
    現在她明白了。
    歸心者,不是收集者。
    而是那個願意用自己的記憶作為最後一方容器,去承接所有他人未盡之言、未了執念的人。
    沈默用自己的死亡,成為了那個“終點”。
    當晚,蘇晚螢反複撥打小舟的電話,聽筒裏傳來的永遠是無人接聽的忙音。
    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她立刻驅車趕往小舟的住所。
    公寓的門沒有鎖。
    客廳裏空無一人,桌麵上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唯獨那台老舊的盲文打字機一塵不染,並且正在以一種固執而緩慢的頻率,自動運轉著。
    嗒,嗒,嗒。
    打印出的紙帶上,反複出現著同一句話。
    “他們要我說出來。”
    蘇晚螢瞳孔驟縮。
    她立刻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調出七角星地圖,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個唯一剩下的、代表著紅磚樓舊址的第七個角點上。
    她迅速檢索該區域的曆史檔案,一條信息跳了出來:該地塊在紅磚樓修建之前,曾是民國時期的一座軍用緊急通訊電報塔。
    線路,找到了!
    她衝出公寓,跳上車,引擎發出咆哮,瘋了一般朝著城市邊緣的廢棄電報塔駛去。
    途中,手機信號突然中斷,屏幕一片漆黑。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後視鏡,鏡中反射的後座空無一物,但就在那一片昏暗裏,她仿佛看到了無數張口型開合、無聲呐喊的人臉虛影,交疊閃爍,一晃而過。
    當鏽跡斑斑的電報塔出現在視野盡頭時,蘇晚螢猛地踩下刹車。
    塔身中央,小舟正盤膝而坐。
    他赤著上身,雙手死死按在一台破敗不堪的老式發報機的金屬外殼上,額角滲出的鮮血蜿蜒流下,與臉上的汗水混在一起。
    他似乎察覺到了蘇晚螢的到來,艱難地轉過頭,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恐與痛苦。
    他抬起一隻顫抖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對她比劃著手語:
    “聲音……回來了……它們……找到了新的……耳朵。”
    話音未落,那台早已斷電的發報機突然自行啟動,發出清脆而急促的“嗒嗒”聲,一段標準的摩爾斯電碼響徹空曠的鐵塔。
    蘇晚螢立刻用手機錄下這段音頻。
    回到車上,她用最快的速度進行破譯。
    電碼的內容,竟是那七封信核心信息的摘要匯編,一段段破碎的遺言,一個個未了的心願。
    而在所有內容的最後,附加了一句從未被記錄過的新信息:
    “第七位歸心者已就位。”
    蘇晚螢抬起頭,望向塔內那個搖搖欲墜的瘦削身影,終於讀懂了他眼中那份極致的恐懼。
    那根本不是機器在發聲。
    那聲音的源頭,是小舟自己的大腦。
    他的意識,正在被強行用作信號發射器,向整個世界重播那些死者最後的獨白。
    電碼聲戛然而止。
    小舟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雙目緊閉,麵如金紙。
    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了電報塔,仿佛剛才那陣喧囂的信號從未存在過。
    蘇晚螢衝到他身邊,試了試他的鼻息,微弱但還存在。
    她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出來。
    信號的傳輸已經結束,可那個被強行征用為發射台的“活體設備”,它的內部,是否早已因為超負荷的運轉而燒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