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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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鎖舌“哢噠”一聲歸位,將那個恒溫恒濕的檔案箱徹底封死。
    這聲清脆的機械音,像是為一場倉促的戰爭畫上了句點,卻未能給蘇晚螢帶來絲毫的安寧。
    她的眼神平靜,但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警惕。
    火熄了,灰還在動。
    那張寫著“謝謝”的紙條,就是從灰燼中伸出的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沒有將箱子存放在普通庫房,而是走進了博物館最深處的特級檔案室,將其鎖入了一座獨立的落地式保險櫃。
    這裏的環境標準遠超常規,更重要的是,這裏絕對隔絕一切信號。
    關上厚重的櫃門,蘇晚螢沒有立刻離開。
    她轉身走到檔案室的資料檢索台,調出了博物館最原始的一套百年建築圖紙。
    泛黃的圖紙上,藍色的墨線勾勒出這座古老建築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經。
    她的指尖掠過地麵展廳、辦公區、二樓庫房……最後,停在了地下三層,一個早已被廢棄、甚至在現代裝修圖中被抹去的區域。
    圖紙上,一條纖細的虛線從地下庫房的一個角落延伸出去,標注著“廢棄通風道”,其指向的方位,正是早已被夷為平地的南市巷遺址。
    沈默生前的話語在她腦海中回響,帶著解剖刀般的鋒利與冰冷:“殘響不是能量,是信息流。既然是流,就需要通道。我們看到的靈異現象,隻是信息在終端的顯化,但它的傳輸路徑,可能埋藏在牆壁裏,地基下,甚至是城市的水泥脈絡中。”
    焚燒信件,撕毀契約,她所做的,隻是切斷了那條最顯眼的、基於“傾聽者”意識層麵的信息回路。
    但那些潛藏在物理世界中的“縫隙”呢?
    那些被遺忘的、未被命名的通道,是否仍在像漏水的管道一樣,悄無聲息地向外滲漏著絕望與執念?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蘇晚螢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空白的城市規劃圖,用圖釘釘在牆上。
    她拿出紅藍兩色記號筆,開始構建一張全新的網絡圖。
    她先用紅筆,在圖上標記出七個點,連成一個不規則的七角星——那是七名死者最終執念爆發的地點。
    隨後,她用藍筆,從檔案館調取出的、近五十年來所有被歸為“懸案”或“意外”的、涉及“遺言執念”的曆史案件發生地,一一標注,並用細密的藍線將它們與最近的七角星節點連接起來。
    一張巨大的、錯綜複雜的蛛網在牆上成型。
    最後,她剪下一張鮮紅色的便簽紙,用最鄭重的字體寫下五個字,貼在蛛網的正中央——
    “閉嘴的人,才是門。”
    她成了新的守門人。但她守護的,似乎不止一扇門。
    一周過去,小舟的身體恢複得很好,他回到了博物館,繼續著日常的巡館和文物整理工作。
    然而,蘇晚螢敏銳地發現,他時常會出現短暫的失神。
    在擦拭展櫃玻璃時,他的手指會突然停頓,無意識地在光滑的表麵上,敲擊出斷續的、類似摩爾斯電碼的節奏。
    這天下午,小舟正在整理民俗展區。
    當他走到一麵清代雙龍戲珠紋銅鏡前時,身體猛地僵住。
    他死死盯著那片古老的鏡麵,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到了什麽恐怖的倒影。
    他呼吸一滯,迅速抓起手邊的便簽本和筆,瘋狂地寫下一行字,遞給聞訊趕來的蘇晚螢:“它想照見誰?”
    蘇晚螢看向那麵銅鏡。
    鏡麵雖經反複清潔,中心區域卻始終縈繞著一圈無法擦去的、如嗬氣般的薄霧。
    她心中一動,取來一支手持紫外燈。
    燈光下,鏡子背麵的銅鏽之間,赫然浮現出極淡的刻痕——七個細密的同心圓,環繞著一個絕對空白的圓心。
    她立刻回到辦公室,取出那個裝過信件的鏽蝕鐵盒,比對盒蓋內側殘存的壓印。
    紋路完全吻合!
    這不是裝飾,這是某種“接收陣列”的簡化符號。
    信件是天線,鐵盒是增幅器,而這麵鏡子……是終端。
    一個冰冷的認知擊中了她:殘響並未消亡。
    她的儀式雖然斬斷了主幹,卻沒能殺死根係。
    它隻是受創後退化成了潛伏態,像一個被拔掉網線的超級服務器,正在利用身邊一切可用的“零件”,試圖重建通信路徑。
    當晚,博物館的中央安保係統日誌中,出現了一條不起眼的異常記錄。
    B區三號走廊,淩晨2點17分、2點18分、2點19分,溫度連續三次驟降至冰點,每次精準地持續了17秒。
    監控畫麵裏空無一人,一切如常。
    但蘇晚螢沒有放過這條線索。
    她調出原始監控數據,將音頻導入頻譜分析軟件。
    在背景的白噪音中,她看到了一組被完美嵌套進去的、肉眼和耳朵都無法察覺的規律性脈衝。
    她親自坐下來,戴上耳機,將音頻流速放慢到百分之一,逐幀比對脈衝的起落。
    三個小時後,她滿眼血絲地抬起頭,在紙上寫下了一串破譯出的數字:041933。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在記憶的檔案庫中檢索這組數字。
    瞬間,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四月十九日,三十三號。
    這是十三年前,城南紅磚樓火災的發生日期,也是在那場災難後,沈默作為新人法醫,正式入職法醫局的第一天。
    這不是求救信號,甚至不是威脅。
    這是倒計時,是招聘啟事。
    殘響係統正在主動尋找它的下一個“歸心者”,而沈默的入職紀念日,就是它設定的截止時間。
    她必須反向設局。
    第二天,在“沉默的證詞”展區那麵巨大的鏡麵展板對麵,多了一件新展品:一台產自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赫爾墨斯牌老式打字機。
    它純機械驅動,不連接任何電源。
    旁邊的卡片上,用冰冷的宋體寫著:“此處不回應任何訊息。”
    沒人知道,蘇晚螢已在打字機的內部,安裝了一個高精度的微型震動傳感器。
    她讓小舟每天下午閉館後,坐在打字機附近靜坐,不言不語,充當一枚最敏感的“活體探測器”。
    第一天,無事發生。第二天,依舊平靜。
    第三天淩晨,萬籟俱寂。
    傳感器連接的電腦屏幕上,一條平穩的心電圖般的波形線,突然出現了一陣急促而劇烈的共振。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台沉寂的打字機,鉛字臂猛地自行抬起,色帶“哢”的一聲向前挪動了一格。
    緊接著,一枚鉛字臂仿佛被無形的手指按下,重重地敲擊在空白的紙頁上。
    “哢。”
    找——
    到——
    你——
    三個字,間隔均勻,力道沉重,像是某種宣判。
    最後一個字落下,那張堅韌的打印紙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碳化、卷曲,邊緣冒出黑煙,仿佛被看不見的烈焰瞬間灼燒。
    蘇晚螢心中警鈴大作,立刻下令封鎖展區。
    然而,當她衝到現場時,卻發現小舟的座位空了。
    他不見了。
    她立刻調閱出口監控,一段畫麵讓她渾身冰涼:一道瘦削而僵直的身影,正徒步走在通往郊外廢棄電報塔的公路上,正是小舟。
    她抓起車鑰匙,瘋了似的衝向停車場。
    駕車追趕的途中,她的手機屏幕突然自己亮起,自動播放了一段錄音。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清晰、冷靜,不帶一絲感情:“我不聽,也不傳。”
    是她幾天前在儀式上說的話。
    可她無比確定,自己當時絕沒有開啟任何錄音設備。
    她猛地一腳油門踩到底,引擎發出憤怒的咆哮。
    風聲在耳邊呼嘯,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鏡麵上,一層薄薄的水汽憑空凝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如同孩童的塗鴉,緩緩浮現。
    “這次不是他,是你。”
    那行字跡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光,像一個惡毒的微笑。
    蘇晚螢死死握住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前方的黑暗中,廢棄電報塔的輪廓如同一座沉默的墓碑,越來越近。
    她所宣告的規則,被詭異本身所掌握,並化作了指向她自己的利刃。
    那個“謝謝”,根本不是感謝她的終結。
    是感謝她,主動打開了另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