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上麵的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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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無法被形容的笑,因為它不攜帶任何聲帶振動所產生的頻率,純粹由肌肉的牽扯和麵部輪廓的改變構成。
它是一個無聲的符號,一個關於“嘲弄”這個概念的完美拓撲模型。
墜落仍在繼續。
時間失去了標尺,空間被剝離了維度。
蘇晚螢感覺不到風,因為這裏沒有空氣可以流動;她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仿佛那顆維持她生命的泵機已經被這個世界無情地摘除。
這並非物理意義上的真空,而是一種更加徹底的虛無。
她的身體沒有失重感,反而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密度極高的介質包裹著,緩慢而堅定地向下“沉降”。
她嚐試張開嘴,想要吸氣,卻感到一股粘稠的阻力堵塞了她的咽喉。
這裏的“空氣”如同凝固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將一塊果凍吞入肺裏。
皮膚是唯一保持敏銳的感官,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細微到無法想象的顆粒正從四麵八方掠過她的身體,每一次擦碰都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痛。
那感覺不像是沙礫,更像是有億萬個微縮到極致的人影,正與她擦肩而過,它們每一個都保持著張口欲言的姿態,卻被永遠定格在了發聲前的那一刹那。
“當信息密度無限趨近於零,反而會形成絕對壁壘。”
沈默那份報告上的批注,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中浮現。
她猛然領悟,自己並非在墜入一個深井,而是在穿行於一道由“未說出的話”所構築的、被壓縮到極致的時間褶皺。
這裏是所有被壓抑的、被遺忘的、未能出口的言語的墳場。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一瞬間,或許是幾個世紀。
她的雙腳終於觸碰到了實體。
沒有衝擊,沒有聲響,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棉絮上。
蘇晚螢緩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白色平原。
腳下的地麵堅硬而平整,仔細看去,竟是由億萬張層層疊疊、被巨大壓力壓實在一起的紙頁構成。
每一張紙頁上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墨黑的字跡仿佛擁有生命,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蠕動、分解、再重組成新的名字。
平原的盡頭,矗立著一座巨大而孤寂的鍾樓,它的樣式古老而詭異,四麵鍾盤上的指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逆向旋轉。
鍾麵之上,沒有代表小時的數字,而是十二個用古篆雕刻的詞語:噤聲、緘默、失語、遺忘……最頂端的十二點位置,赫然是兩個大字:永寂。
這裏就是“殘響源域”的核心,一個反轉的記憶數據庫。
她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座由廢紙堆積而成的小山,隨手抽出一張。
那是一份遺言,筆跡她很熟悉,屬於案例47的死者,一個因無法揭露上司罪行而Z焚的會計。
蘇晚螢曾為他追回了正義,將罪犯繩之以法。
然而,這張紙上的內容卻被徹底篡改,遺言的最後,用血紅的筆跡額外標注了一行字:“……所有證據皆由蘇晚螢偽造,她竊取我之執念,誘我走向死亡,以成其名。”
她的名字,如同一個詛咒的烙印,出現在這份“罪證”的末尾,身份是“主謀”。
蘇晚螢的心沉了下去,她接連抽出十幾張紙,無一例外。
所有被“殘響”係統吞噬的聲音、執念、遺言,都在這裏被重構,它們不再是尋求真相的線索,而是變成了指控她這個“通道”的罪證。
她忽然明白了,所謂的“守門人”,從來不是管理者,而是被係統選定,用來承載所有罪責,最終被獻祭給這份“靜默”的祭品。
與此同時,地麵之上,幸福裏小區12棟的地下室裏。
昏厥了近兩個小時的小舟猛地抽搐一下,睜開了眼睛。
井口已經恢複了原樣,那塊鏽跡斑斑的鑄鐵井蓋安靜地躺在那裏,仿佛剛才那深不見底的螺旋人臉階梯隻是一場幻覺。
然而,一陣詭異的聲音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
那是城市應急廣播係統的聲音,以往隻在惡劣天氣或重大通知時才會啟動。
但此刻,從廣播裏傳出的,卻是蘇晚螢那清冷而沉靜的語調。
“……罪人蘇晚螢,背叛亡者托付,竊取逝者執念,其心可誅。她以偽善為麵具,行汙染之實,意圖封印眾聲,顛覆秩序……”
機械而空洞的指控,用她自己的聲音,傳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小舟踉蹌著衝上樓梯,來到地麵。
他驚恐地發現,小區的封鎖線外,不知何時開始聚集起了人群。
那些居民表情麻木,眼神空洞,手裏舉著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白色布條,正像舉行某種集體淨化儀式一般,齊聲誦讀著廣播裏的內容。
他們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對蘇晚螢的審判。
就在這時,一隻黑貓從人群的陰影中悄然竄出,它全身的毛發炸開,像一團黑色的閃電,直直撲向12棟的地下室入口,目標正是那口井。
“砰!”
一聲悶響,黑貓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被猛地彈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它抽搐著,一雙碧綠的眼珠裏,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銘文裂紋,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一股劇痛從脖頸處傳來,將小舟從震驚中喚醒。
他低頭,看到自己脖子上那些銘文正在發光發燙。
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用指甲在另一隻手臂上狠狠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劇烈的疼痛讓他混亂的思緒為之一清。
他顫抖著從懷裏摸出那本無字的冊子。
翻開,最新的一頁上,正緩緩浮現出一行由鮮血構成的文字:“守門人墮落,承聲體補位。喚醒程序:啟動。”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補位”那兩個字上,這兩個字像兩枚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他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喉嚨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
他俯下身,猛地咳出了一小塊漆黑的晶體。
那晶體隻有指甲蓋大小,形狀卻無比詭異,酷似他在井底看到的那雙蒼白巨眼的輪廓。
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攫住了他。
他不是周舟,他也不是什麽承聲體,他隻是一個被選中的容器,一個備用的祭品。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塊黑色晶體狠狠捏碎。
“我不是周舟……我不是容器……”他用嘶啞的、屬於自己的聲音低語。
話音未落,他脖頸處的銘文突然灼熱到極致,皮膚仿佛被點燃。
那些混亂的符號在一瞬間停止了閃爍,自動拚湊出了一行嶄新的、冰冷的指令,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裏:
“請轉告她——井不會醒,因為它從未睡。”
井底的反記憶庫中,蘇晚螢已經走到了那座逆轉時光的鍾樓前。
鍾樓的大門緊閉,門上懸掛著一口巨大的、沒有鍾舌的青銅古鍾。
鍾的表麵光滑如鏡,但此刻,上麵正緩緩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
那是她母親的麵容,溫柔而悲傷,嘴唇在一張一合,似乎在對她說著什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蘇晚螢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伸出手,指尖不受控製地、輕輕觸碰向那張日思夜想的麵容。
在她觸碰到銅鍾的瞬間,整座鍾樓毫無征兆地轟然崩塌。
沒有巨響,沒有煙塵。
巨大的塔身分解成億萬隻漫天飛舞的紙蝴蝶,每一隻蝴蝶的翅膀上,都用血色寫著同一個字:“救”。
它們像一群被囚禁了千年的靈魂,終於找到了出口,瘋狂地環繞著蘇晚螢盤旋、飛舞,最後,像是接到了某種指令,猛地調轉方向,全部朝著她的嘴衝了過來。
蘇晚螢本能地緊緊閉上嘴唇。
然而,她的身體卻背叛了她的意誌。
她的下頜不受控製地張開,喉嚨深處傳來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仿佛一個黑洞,將那整群承載著求救信息的紙蝶盡數吞下。
就在最後一隻蝴蝶的翅膀消失在她唇間的瞬間,這個絕對靜默的世界裏,響起了第一個聲音。
那聲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實,仿佛有人正貼著她的耳廓,用一種帶著詭異笑意的語調低語:
“歡迎回來,第63號守門人。”
蘇晚螢的血液在刹那間凍結。
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從她的喉嚨深處炸開,沿著食道和氣管,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她出生時,醫院為她佩戴的手環上,那個已經被遺忘了幾十年的編號,正是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