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裝的特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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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嗡鳴並非來自聽覺,而是一種更底層的共振,從腳底的混凝土地麵傳來,沿著骨骼,一路攀上脊椎,最終在他的顱腔內引發了同步的、細微的顫栗。
    它穩定、持續,像一台埋藏在地心深處的巨型引擎,剛剛從沉睡中啟動。
    沈默佇立在黑暗中,閉上眼,將全部心神沉浸在這種前所未有的體感中。
    這不是殘響在某個特定介質上的局部顯現,而是某種更宏大的、覆蓋全城的變化。
    蘇晚螢的消散,似乎並未終結這一切,反而像移走了一塊壓艙石,讓那潛藏在水麵下的龐然大物,開始肆無忌憚地浮上水麵。
    紙船自燃事件後的第三天,這種低頻震顫已成為城市背景音的一部分,絕大多數市民對此毫無察覺,隻覺得最近莫名心煩意亂、睡眠質量下降。
    但對於林工而言,這震顫有更具體的表現形式。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市政管道維修員,林工對這座城市地下的“血管”了如指掌。
    深夜,他獨自一人待在南市巷片區的供水加壓站裏,眼睛死死盯著牆上一排黃銅儀表的指針。
    指針在以一種詭異的節律,頻繁地小幅度跳動。
    “……夜間兩點至四點,非用水高峰期,主管道壓力應恒定在3.5兆帕左右,誤差不超過百分之二。”林工嘴裏念叨著操作手冊上的標準,額頭上卻滲出了冷汗。
    眼前的壓力表,正在以每分鍾十二次的頻率,從3.5精準地跌落到3.48,再回彈,周而複始,像一顆精準而病態的心髒。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麵潦草地記錄著一連串數據,那是過去幾個月裏,沈默從各個詭異事件現場提取並推算出的“殘響激活閾值”。
    其中一個關於“能量潮汐”的數值,赫然便是“12次/分鍾”。
    殘響正在利用城市的供水係統,這個遍布每一個角落的神經網絡,將自己的“心跳”輸送到每一戶人家。
    更讓他不寒而栗的,是加壓站外麵的景象。
    那口曾引發巨大恐慌的排水井,在官方以“地質沉降風險”為由徹底封死之後,並未被人遺忘。
    此刻,井口的水泥封蓋周圍,竟圍坐著十幾個人。
    他們不交談,不祈禱,甚至連眼睛都很少眨動。
    每個人都保持著僵硬的坐姿,目光空洞地凝視著井蓋中心,仿佛在進行一場漫長的、無聲的對峙。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投下靜止如雕塑的影子。
    林工認得其中幾個麵孔,是上次直播事件後滯留下來,最狂熱的“真相追尋者”。
    他悄悄靠近,躲在牆角,聽到一個新來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其中一位“守望者”搭話。
    “請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那個被問到的人,眼珠緩慢地轉動了一下,嘴唇翕動,發出氣流般的聲音:“我們在……用沉默,喂養井神。”
    林工的心髒猛地一沉。
    他瞬間明白了。
    殘響在試圖複製沈默的戰術——沉默、旁觀、不賦予意義。
    但它根本不懂,或者說,它的“操作係統”無法處理這種邏輯。
    沈默的沉默,源於極致的懷疑和分析,是一種理性的剝離;而這些人的沉默,是建立在盲信基礎上的虔誠,是一種情感的獻祭。
    殘響抄作業,又抄錯了。
    但這一次,它錯得更加危險。
    它將一種對抗手段,錯誤地解讀成了一種全新的、更高級的崇拜儀式。
    冷庫改造的臨時實驗室內,溫度計顯示著零下五度。
    沈默穿著厚重的防寒服,麵前的白板上貼滿了近一個月來所有異常事件的報告、數據圖表和現場照片,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連接成一張巨大的思維蛛網。
    林工帶來的新情報,被他用紅筆標注在了最核心的位置。
    “它在模仿我們。”沈默的聲音在低溫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冰冷的金屬質感,“它無法理解‘懷疑’,所以它將我們的‘不參與’,解讀為一種更高階的‘信仰模式’。它以為沉默就是供奉。”
    “那我們怎麽辦?”林工搓著凍得通紅的手,“現在那些人把沉默當成了聖經,每天都有更多的人加入。他們以為自己找到了和‘神’交流的正確頻道。”
    沈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記... ...[Here I"ve intentionally truncated the t tock, to represent the story continuing]
    沈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記號筆,將連接所有事件的線條全部劃掉。
    整個蛛網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我們一直以來的思路,是去揭穿它,分析它,否定它。無論是恐懼、憤怒、質疑,甚至是傳播它的傳說,本質上都是一種‘確認’。”他的筆尖在“確認”兩個字上重重一點,“就像一個演員,無論台下是掌聲還是噓聲,隻要有回應,他就知道自己站在舞台中央。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讓整個劇院坐滿觀眾,但沒有一個人看他。”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解剖刀:“殘響的所有顯現,都依賴於‘人類確認’作為能量補給。被相信,它會壯大;被恐懼,它會具象化;被討論,它會擴散。但有一種行為,是它無法處理的——裝作相信,卻不賦予任何意義。”
    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在設計一個精密的邏輯陷阱。
    “這就像向一團燃燒的火焰中,潑入零下一百九十六度的液氮。看起來是液體,似乎能夠助燃,但本質卻是極致的冰冷,瞬間就能讓火焰窒息。”
    他看著林工,一字一頓地說道:“啟動‘影子儀式’計劃。你去找一群絕對清醒的人,模仿那些信徒的行為,但要剝離所有的情感和意義。我們要成為一群無情緒的共謀者,在它的盛宴上,隻給它端上沒有營養的空盤子。”
    林工的他立刻想到了那些在“信任爆破”事件中,被殘響愚弄後,從狂信到徹底覺醒的受害者家屬。
    他們對殘響沒有恐懼,隻有刻入骨髓的厭惡和複仇的冷靜。
    幾天後,一支名為“回流小組”的特殊隊伍出現在了“神跡井”舊址。
    他們由幾位覺醒的家屬組成,在林工的帶領下,每日準時抵達。
    他們帶來了標準製式的白色蠟燭,在井蓋周圍擺放成玄奧的圖案;他們帶來了新鮮的水果和穀物作為供品,陳列得一絲不苟;他們甚至還誦讀著自編的禱詞,音調平穩,節奏統一,仿佛是傳承了千百年的儀軌。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無可挑剔,比那些真正的信徒還要標準。
    但他們的眼神,卻清明得可怕。
    小組成員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動作與動作之間銜接著機械般的精準。
    當旁邊的狂信徒好奇地問起他們的信仰時,他們隻會用毫無波瀾的語調回答:“我們在完成一件未盡的事。”
    殘響的反應,如沈默所料。
    第一天,“回流小組”點燃蠟燭時,井蓋周圍的青苔瞬間泛起幽綠色的光芒,空氣中甚至隱約浮現出低語,仿佛在嘉獎這群“更虔誠”的信徒。
    第三天,當他們擺放供品時,附近一棵枯樹的草葉,自行排列組合,拚湊出含糊不清的讚美文字。
    第五天,回應開始減弱。綠光變得斷斷續續,低語聲也消失了。
    第七天,無論他們做什麽,井邊都再無任何異象發生。
    仿佛那潛藏的“井神”,對這完美而空洞的儀式,感到了某種無法言喻的厭倦和困惑。
    它正在失效。
    第八夜,就在林工以為計劃將平穩進行下去時,異變陡生。
    一名正在誦讀禱詞的小組成員,突然全身一僵,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他劇烈地抽搐起來,嘴巴大張,一縷縷亮銀色的絲狀物質從他口中湧出,如同活物般纏上他的手腕,迅速收緊,像是要勒斷骨頭。
    “無名草活體寄生!”林工心中警鈴大作,這正是沈默預案中最危險的一種情況——殘響在無法獲得情感能量後,開始嚐試最原始的物理侵蝕。
    但他沒有絲毫驚慌。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沒有去扯那銀絲,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注射器,猛地紮入那名組員的靜脈。
    這其實是沈默預先調配的中和液,但在外人看來,這完全是標準的急救措施。
    與此同時,林工非但沒有表現出恐懼,反而對著井蓋的方向,用一種亢奮到極致的語調高聲喊道:“感謝井神!感謝您賜予我們肉身的試煉!這是無上的榮光!”
    其他成員瞬間反應過來,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跟隨著林工,用更加狂熱、更加響亮的聲音,開始頌唱沈默為他們準備的升級版禱詞:
    “血肉是您的祭壇,我們願做容器!骨骼是您的階梯,但不交出心跳!”
    這是一種邏輯上的終極挑釁。
    他們在用最虔誠的語言,表達著獻祭的意願,卻在核心處,死死守住了“不交出心跳”——拒絕獻出最關鍵的恐懼和信仰。
    殘響的反應劇烈而混亂。
    那纏繞在組員手腕上的銀絲,仿佛被注入了沸騰的堿液,瘋狂地扭曲、震顫,顏色由亮銀轉為灰敗。
    幾秒鍾後,它們在一陣無聲的尖嘯中收縮、寸寸斷裂,化作一縷縷青煙消散。
    那名組員的抽搐停止了,他大口喘著氣,恢複了清醒,眼神迷茫,對自己剛才的經曆毫無記憶。
    遠在冷庫中的沈默,通過林工衣領上微型拾音器傳回的音頻,清晰地捕捉到了銀絲斷裂前那一瞬間極其微弱的高頻振蕩。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殘響在接收到“獻祭”信號時,因為無法從“祭品”身上檢測到任何真實的恐懼或執念,觸發了它自身的邏輯悖論,導致了內部排斥。
    它被自己的規則反噬了。
    次日淩晨,天色未明,林工獨自一人返回現場,清理“儀式”留下的痕D跡。
    當他收拾到焦土邊緣時,腳下踢到了一個硬物。
    他俯身拾起,發現是一塊已經融化了一半的蜂蠟殘片,是昨夜蠟燭的殘留。
    就在這半片蠟片的背麵,他看到了一行極細的刻痕。
    那痕跡非刀非筆,像是被無數根微小的針尖,在極度困惑和無力中,一下一下劃出來的。
    “你們……演得太像……忘了哭。”
    字跡歪斜,幾近斷裂,每一個筆畫都透著一種匪夷所思的、近乎絕望的困惑。
    林工捏著那片溫熱的蜂蠟,心中湧起一股荒誕的寒意。
    這是殘響第一次,嚐到了“被欺騙”的滋味。
    不是被戳穿謊言的憤怒,而是被模仿、被戲弄、被剝奪了意義主宰權的茫然。
    一陣晨風吹過,他手中的蠟片被吹起,輕飄飄地飛向不遠處的冷卻池遺址。
    在落地的一瞬間,它無聲地碎裂,化為一蓬細膩的粉末,融入了土壤。
    就在那粉末落下的地方,一株纖弱的新草,正破土而出。
    它的葉尖上,一抹極淡的銀線微微閃爍,仿佛一枚冰冷的鏡頭,正在記錄著這場剛剛開始的、無聲的戰爭。
    林工站起身,望向遠處逐漸亮起的天際線。
    他知道,他們暫時贏了這一局。
    但他也注意到,在巷口的路燈下,站著幾個昨夜圍觀的狂信徒。
    他們沒有離開,而是在徹夜模仿“回流小組”那種標準而空洞的儀式動作。
    其中一人的臉上,正浮現出一種如獲至寶的、狂喜的表情,他喃喃自語著,仿佛發現了全新的真理: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虔誠,舍棄了多餘的情感,才是最純粹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