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它愉快了

字數:5228   加入書籤

A+A-


    那個男人狂喜的低語,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在真正的信徒間漾開漣漪。
    一種全新的、扭曲的教義開始病毒般傳播:拋棄情感,才是抵達神性的捷徑。
    “影子儀式”第十一天,衝突在南市巷的廢井旁徹底爆發。
    “你們這些騙子!褻瀆者!”一個麵容枯槁的狂信徒指著林工和他身後的“回流小組”,聲音因憤怒而嘶啞,“‘井神’需要的是我們最真摯的敬畏,不是你們這種空洞的模仿!你們的表演是對神明的侮辱!”
    “回流小組”的成員們麵無表情,依舊機械地擺放著供品,對指責充耳不聞。
    這種極致的冷靜,在狂信徒眼中,成了最傲慢的挑釁。
    雙方的爭執迅速升級為推搡,場麵一度失控。
    殘響的“信徒”分裂成了兩個陣營:一方是堅信情感獻祭的“原教旨派”,另一方則是模仿“回流小組”進行無情表演的“新儀軌派”。
    混亂中,無人注意到,殘響的反製已經悄無聲息地啟動。
    當夜,一名“回流小組”的成員在睡夢中,回到了他七歲那年的夏天。
    悶熱的午後,他打碎了父親最心愛的花瓶,因為害怕責罰,他將碎片偷偷埋在了後院的槐樹下。
    這個秘密,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夢境中,一個無法分辨男女的冰冷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遍遍地質問:“你真的不後悔嗎?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你忘了嗎?”
    男人在極度的驚恐中醒來,渾身冷汗。
    第二天,他精神崩潰,主動退出了小組,逢人便說自己有罪,承認自己一直在“欺騙神明”。
    類似的事件在接下來的兩天內接連發生。
    殘響如一個冷酷的審訊者,不再追求盛大的顯聖,而是轉為精準的“情感測謊”。
    它侵入每個參與者的夢境,撬開他們塵封的記憶,播放那些足以引發最強烈情緒的童年片段——第一次撒謊的恐懼、失去寵物的悲傷、受到嘉獎的狂喜。
    一旦目標的精神防線被撕開,產生劇烈的情感波動,便會被立刻標記。
    社區服務中心的王主任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在接到數十起“信徒”內鬥和精神失常的報告後,他被迫召集雙方代表進行調解。
    會議室裏,氣氛劍拔弩張。
    王主任試圖用官方辭令安撫眾人,然而話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他的脖子以一種非人的角度僵硬地轉動,雙眼失去焦距,嘴唇開始不受控製地開合,像一台卡帶的複讀機,反複低語著同一句話:“找出假的……找出不痛的……找出假的……找出不痛的……”
    在場所有人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會議瞬間瓦解。
    王主任被緊急送醫,但任何檢查都顯示他生理機能一切正常。
    他隻是坐在病床上,日夜不停地重複著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話。
    冷庫內,林工將錄下的王主任的音頻播放給沈默聽。
    刺骨的寒氣中,那單調而詭異的低語顯得格外清晰。
    “它在進行內部清洗。”沈默指著白板上幾份最新的夢境入侵案例分析,眼神銳利如刀,“它無法直接讀取思想,但它找到了一個更原始的方法——情感共鳴測試。就像用音叉去測試玻璃杯,隻要頻率對上,玻璃杯就會共振,甚至碎裂。我們的情緒,就是它的音叉。”
    他用紅筆在“情緒波動”四個字上畫了一個圈。
    “任何被誘發出強烈悔恨、悲傷或狂喜的人,都會被它標記為‘可寄生宿主’,因為這證明了他們的內心存在可供利用的‘執念’。而被我們訓練過,懂得剝離情緒的‘裝睡者’,在它的係統裏,成了一個個無法共振的盲點。”
    林工的臉色有些發白:“所以,它現在要一個個把我們揪出來?”
    “不。”沈默搖頭,隻有當一個寄生係統無法有效獲取養分時,它才會耗費能量去清除內部的‘雜質’。
    這恰恰證明了它正處於最虛弱的階段。
    它的敘事已經崩潰,它迫切需要重建規則。”
    沈默放下筆,轉身麵對林工,說出了一個讓後者心髒驟停的決定。
    “我要成為那個最大的‘假信徒’,成為它無法拒絕的誘餌。”
    他以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林工,對外散布消息。就說我,沈默,已經從蘇晚螢的消散中獲得了‘啟示’,願意回歸,並親自在市中心廣場主持一場最終的‘喚醒儀式’。”
    消息如同投向湖麵的深水炸彈,一經傳出,全城震動。
    那些曾經追隨過沈默、質疑過他、又因他的“背叛”而憤怒的人們,此刻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與期待之中。
    殘響的反應,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劇烈。
    消息散布出去的當晚,南市巷片區的地下水管網溫度驟然降至冰點。
    那口被水泥封死的廢井,在一陣低沉的轟鳴中,井蓋周圍的廢墟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自行清理、推平,形成了一片直徑十米的平整圓形地麵,仿佛一個天然的祭台。
    更詭異的是,周圍所有枯死的雜草在一夜之間盡數返青,每一片草葉的葉脈都泛著幽幽的銀線,所有葉尖都整齊劃一地指向市中心廣場的方向。
    它上鉤了。
    沈默在監控畫麵前低語。
    它急需一個足夠有分量的“權威敘述者”,來終結這場真假信徒的內耗,重新統一它的“信仰”合法性。
    而他,這個一手締造了“沉默儀式”,又親手將其“背叛”的始作俑者,正是那個最完美的傀儡候選人。
    儀式前夜,月色如水。
    沈默獨自一人潛入了市中心廣場的地下管網。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和鐵鏽味。
    他找到了圖紙上標記的預定“祭壇”正下方,開始布設一個由數十根老舊銅管組成的陣列。
    這些銅管是上個世紀城市早期廣播係統的遺留物,管壁內部,刻有蘇晚螢早年修複博物館藏品時研究出的共振銘文。
    沈默將銅管陣列的一端,精準地接入了深埋地下的、來自冷卻池遺址的無名草根係。
    他設定了一套精密的逆向反饋機製。
    一旦這個陣列檢測到高強度的“執念波”——也就是殘響試圖通過他向信徒灌輸力量的瞬間——係統將不會傳導這股力量,而是自動播放一段他預設的混合音頻。
    那段音頻裏,有新生兒嘹亮的啼哭,有手術刀刮過骨骼的刺耳摩擦聲,還有一段他自己在法庭上作為專家證人時,冷靜陳述的錄音:“基於第34號、57號、89號物證,我可以確定,屍體不會說謊。”
    每一種聲音,都旨在激發人類最原始、最本能的理性聯想,壓製一切超自然現象帶來的情緒共鳴。
    這是他為殘響準備的“邏輯病毒”。
    儀式當天清晨,天色灰蒙。
    林工混在廣場外圍的人群中,心跳如鼓。
    他看見沈默緩緩從廣場一端走來。
    他沒有穿戴任何神職人員的袍服,身上依舊是那件灰色的舊式法醫專用防護服,手裏拿著一本硬皮的解剖記錄本,神情肅穆,仿佛不是走向祭壇,而是走向一場最高規格的屍檢現場。
    人群自發地分開一條道路。
    就在沈默的腳踏上那片被無形之力平整過的圓形地麵的瞬間,整座城市的供水係統,從每一條主幹管道到每一戶人家的水龍頭,都同時發出了一聲悠長而壓抑的嗡鳴。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代表殘響存在的蜂蠟味濃鬱到了極點。
    天空並未出現任何異象,但廣場上所有人的手機屏幕,在同一秒鍾,被強製點亮,彈出一條沒有任何來源的信息,隻有短短的五個字:
    “他說的是真的。”
    林工在口袋裏握緊了那個小巧的、連接著銅管陣列的遙控啟動器,手心全是汗。
    沈默站在高處,環視著台下那成千上萬張仰望著他的、或狂熱、或迷茫、或期待的臉,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自語:
    “現在,輪到我來編個故事了。”
    話音落下,他腳下的地麵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動。
    仿佛有什麽沉睡在城市地脈深處的東西,正被這盛大的儀式喚醒,卻又因為某種原因,在靠近他時,顯露出一絲遲疑和畏縮。
    全場死寂,萬眾矚目。
    沈默翻開了他手中的解剖記錄本,攤開在麵前。
    那嶄新潔白的書頁,在晨光下反射著冷酷的光。
    但他沒有拿起筆。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目光越過台下的人群,望向了虛空的遠方,仿佛在等待一位遲到的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