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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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時節,白日逐漸轉長,酈蘭心被喚醒時,落霞最後一點紅暉正在收盡。
    頭腦還有些昏漲,梨綿將她扶坐起來,利落梳整好她發髻,醒兒則是拿來了提早浸濕的軟巾。
    酈蘭心接過巾帕,微冷的濕潤捂在麵上,人也跟著清醒了許多。
    馬車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緩緩停駐。
    前兩月清明時方才來過族地,下了車,先去張氏處,將明日冥慶法事需留意的章程再聽一回,而後接過提早預備的經文、素帛,今夜她與莊寧鴛要把翌日燒與亡夫的奠文手抄出來。
    安排給她和兩個丫鬟的依舊是從前清明前祭奠時住過的逼仄小院,比青蘿巷的二進宅子還要小些,但隻住個一晚,便也沒什麽。
    族地常年留守的下人們將沐浴的物什和熱水都在浴房備好,酈蘭心沐浴清洗完,吩咐梨綿帶好醒兒、早些睡下,遂將房門閉闔。
    屋裏點了好幾盞燈,滿室通亮,但從外遙遙看來,漆黑長夜、幽謐郊莊,她這處也不過是茫茫中一點昏熒,難掩些許孤瑟淒涼。
    酈蘭心將素帛和經本鋪好,用小勺往硯台中小心滴入少許清水,而後拿起墨塊於台麵上研磨。
    每回研墨,她都忍不住想起當初剛和許渝成婚、他開始教她書房文墨之事時,她照料他十分利落,在這方麵卻有些笨手笨腳。
    第一回就差點折了許渝一塊上好端墨,第二回又在許渝沒注意她的時候吭哧吭哧努力加水,研出了一大盤用不完的墨,害得許渝發奮日作書文數篇免得好墨給浪費了。
    許渝當時已經無奈到氣不起來了,微笑揶揄她:“旁的人都是家中妻妾紅袖添香,你比她們強,你撈起袖子就給我添堵。”
    酈蘭心提筆蘸墨,此時夜黑,屋外走動聲與蟬鳴都被隔絕。
    抄過一半時,外頭已經沒什麽大動靜了,酈蘭心起身一一剪過燈芯,再加了兩盞油燈,屋裏頓時又明亮許多。
    她這些年以刺繡作活計,眼睛其實已經有些傷了,梨綿和醒兒勸她少做,但銀錢何等重要,可她若是真盲了,那便是輕重倒置、舍本逐末,兩相權宜後,家裏油燈錢便比從前添得更多,同時若非急要的貴重單子,日落之後她隻再繡半個時辰。
    她其實很喜歡在無人安靜的時候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像很多個夜晚,她也是這樣坐在家中繡架前,劈線穿針。
    沉浸在這種充實卻不忙碌的氛圍裏,讓她有種難言的安心感。
    今日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在此時此刻忘之腦後,難平的心緒也不再有所波動。
    人生在世,哪有毫無波瀾一帆風順的呢,再驚心的風浪,也有過去的時候。
    更何況,她在行宮裏所經曆的大抵也隻是一次小小疾雨罷了,平安過了馬球會,又平安出了行宮,明日祭過亡人便又回京了,她實在不必再提心吊膽。
    酈蘭心呼吸平緩,又過了兩刻鍾,將奠文全數抄好,唯恐墨跡黏連暈散,又或夏夜來風將之吹卷起來、壞了字跡,慎而又慎地將素帛四角用鎮紙壓平,方才淨了手,滅燈睡下。
    月色溫溫,一夜恬夢。
    ……
    朦霧幽緩自獸金鼎爐中升起,降真香與龍腦香混融的氣息彌散寬闊宮殿之內。
    殿外萬籟俱寂,殿內唯留一盞守夜宮燈,沉如靜水的昏黑。
    宗懍閉目靜躺於檀床之上,忽地,猛地睜眼。
    他十歲隨父入軍磨練,行軍多年,自是敏銳萬分,說一句枕戈待旦毫不為過。
    腳步聲雖輕,卻難逃他耳。
    有人闖入寢殿之中。
    銳利目光瞬然偏去,下一刻卻倏地怔住,瞳仁緊縮。
    落地珠綢帳幔掀開半身左右寬度,女子素軟絲裙探出,兩隻白細柔荑緊扯著幔邊,微咬殷唇。
    婦人依舊是池邊亭裏明容柔態的模樣,眸光如水,此刻望著他,小心翼翼,又似乎頗為羞怯。
    “你……”宗懍愣住,片刻後撐身而起,神色淩厲,
    “你是如何進來的?!來人……唔!”
    細膩掌心捺壓他薄唇,原本隻敢半探身入幔後的婦人害怕焦急下撲了上來,捂住他聲音,且隻這一瞬,她竟然淚珠都在眼眶裏打轉了,淚眼朦朧看著他,委屈無助。
    明明是她心懷不軌,夜探王榻,現下卻一副受了欺淩的模樣。
    宗懍眉心深皺,大掌輕而易舉鉗住她細腕,將她手扯下,剛要繼續嗬斥,未料她手竟如魚般溜滑難抓,不知怎的就掙脫出他掌中。
    緊接著一聲柔碎低泣,雙臂倏地纏上他脖頸,身子也順勢依偎入他懷裏。
    哀哀切切貼著他耳邊哭。
    男人的身體瞬間僵直,婦人的身子似乎沒有骨頭似的,渾身綿軟,自上而下緊貼著他微顫摩挲。
    宗懍腦海思緒幾乎全都要炸開,他身軀往昔惟觸鐵甲刀劍,何時有過女子軟枷柔鎖,纏得他動彈不得。
    “放肆!”怒喝。
    婦人卻不肯放手,反而從他頸側抬起臉,與他額貼著額,鬢發容麵相互廝磨。
    檀口輕張:“殿下……”
    懶慵求憐,鶯啼婉轉。
    宗懍渾身難控繃緊,額顳、脖頸、手背,青筋俱顯。
    抬手,本應將她立時扯開丟下榻去,粗繭覆著的掌心卻落在絲裙後翹之處,骨節蝤結,狠狠揉緊。
    聲嘶沉啞:“……你已為人婦,竟敢貪圖王榻,夜闖本王寢宮,如此不知羞恥,可對得起你家中丈夫?”
    婦人似乎也覺難堪,哀憐哭泣:“殿下……殿下恕妾之罪……”
    “如此大罪,你要本王如何恕你?”宗懍眯起沉眸,屈起腿膝。
    婦人身軀向上猛地一縮,突來異感糙而重,驚嚇到了她。
    “殿下……殿下……”嬌怯哭著,將他抱得更緊。
    “怎的?有膽來私爬本王的床榻,如今卻沒膽說出來?”冷笑,
    “既如此,何不滾回家找你親夫君去。”
    語氣冷硬冰寒,手卻掐陷得更深。
    婦人又短促哭吟兩下,方才低低羞言:“求殿下,和妾,和妾……”
    後頭之語似乎實在說不出口,倏地抬首,軟唇怯怯封住他的。
    旖夜恥歡,糾葛漸烈,隨後綢裙撕扯,發鬢散亂,雙雙倒入床榻深處。
    ……
    天光微亮,宗懍猛然坐起身,疾向身側看去。
    薄被淩亂,孤枕儼然,徒留遍體灼汗。
    垂首定睛,臉色霎時黑青至極,眉宇間戾氣橫生。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