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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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處置留了活口,也能瓦解他們的鬥誌,以免走投無路之下聯手反殺。”
李瑾低聲說道,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說服李琰。李琰默然不語,她之前就知道李瑾宅心仁厚,全數殺光是觸到他的底線了。如今果然是這樣……罷了,隻希望他好人能有好報吧。
水師的隊正前來匯報:各方勢力的人或放或擒或殺已全部處置完畢,連危家的管事們都全部落網。隻是……他麵有難色的請罪:大周那十幾個人竟然消失不見了,而後台寶櫃中的大宗師帖等重要的幾件寶物也不翼而飛!
李琰心頭咯噔一聲,預感不好,此時隻聽眾人齊齊驚呼,她抬頭看去,隻見火光熊熊的拍賣場屋頂被人從內破開一個大洞,隨即有一行人飛身上了屋脊。為首那人帶著暗鐵鬼麵,身形讓李琰無比眼熟和痛恨。
地上火場旁邊,被捆成一堆的危家有人哀嚎道:“那是密室!他們把整個密室都炸開了!”
李琰這才恍然為什麽沒能找到大宗師帖,原來是危家奸滑已經將之藏入密室,卻沒想到魏王一行人更狠,直接把老鼠窩給炸了。
在悍勇武士的隨侍下,魏王站在屋頂,靜靜看著眼前火光和殺戮,仿佛在賞景一般。
下一刻更大的喧嘩聲響起——
“好大的艨艟!”
有三四層樓高的艨艟巨艦突然出現在江水河道之中,粗暴地將唐軍水艦衝開,隨即竟然像瘋了一樣撞向岸邊的堤岸。
眾人預想中船毀人亡的情形並沒有出現,堤岸瞬間被爆破,內側的暗河頓時和江水混合在一起,河道頓時朝旁邊蔓延幾十丈。此時艨艟離拍賣場的距離已經隻有三十丈左右了。
艨艟上有人用輪軸架起艞板,朝著拍賣場屋頂延伸而去,幾次三番沒法對準,魏王身邊的甲士四人上前,協調一致下終於穩穩接住了。此事此刻,以艞板為橋梁,火光圍繞下的屋頂與艨艟終於順利聯通了!
魏王不疾不徐的走在艞板上。這三十丈長的狹窄木板是架在高空中的,而且高低略有落差,一般人隻要踏上去一步隻怕都要嚇得頭暈目眩,隨即就要左搖右擺醜態百出,而他卻連一分遲疑都沒有。
李瑾低聲道:“聽說魏王並不擅長武道。”
諸國之間都有密探暗報,對於上層人物的一些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兩人的護衛中間也不乏有練家子,確實能從魏王的步態中看出他不算什麽高手,在這種險境真有個閃失摔下來就非死即傷,而腳下火光衝天,又有各方勢力在刀兵相見。
然而魏王無畏無情,無驚無念,眼中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別說是生死,仿佛這世間萬物就在這一刻毀滅也毫不在意。就這麽閑庭信步走完這一長段空中懸橋。
大周一行人安全撤離以後,艨艟便收起跳板,調轉風帆回撤離去。然而,隨著他的離去,後方又湧現了更多的船隻,而這次的旗號是——
清遠軍。
唐國人冒充清遠軍偷襲拍賣場,危家跟清遠軍勢不兩立各種搞鬼。然而此時他們真的來了,為這個混亂的夜晚畫上了最終的句號!
魏王站在船舷上,有些無聊的看著眼前這一切,隨手取下麵具讓它落入河水之中。一旁的甲士取出精致木盒,打開那卷鑲金邊的大宗師帖呈上。
“就為此物,浪費了我寶貴假期。”
他拎起卷軸端詳了兩眼,實在看不出這東西到底有什麽神異?一旁早有人取出火折子,藥水等躍躍欲試。魏王涼涼的說了一句:“弄壞了扣俸祿。”頓時讓大家先是哀號,隨即爆發出笑聲。
“南方諸國好巫,這等怪力亂神的東西原本就不可信,更不值得殿下冒險。”謀士模樣的男子說道,似乎對此事本不讚同。
魏王不置可否,最後瞥了一眼下岸上的混亂:隱約看到戲台上似乎有兩道身影佇立。
“唐國之人……”
他想起方才熾熱凶猛的火焰攻勢,“唐國人冒充了清遠軍,也是有趣。”
身邊謀士笑道:“這下假的遇到真的,可就熱鬧了。危家大概也沒想到我們竟會跟清遠軍合作。”
“狗就是狗,喂飽了也會噬主。所以隻能用,不可養。”魏王目光仍然停留在那戲台上:唐國的那兩人似乎發生了爭執,似乎是女子的身影憤然離去。不期然間,他想起那飛速篩選卷軸的貓麵具少女。
是她嗎?
之前他便發現,此女似乎能識別大宗師帖的真跡,於是隨手畫了個眼睛給她作為警示:從一個小娘子手裏奪物要更容易。沒想到她毫無江湖經驗,還是讓東西落到了危家手中,害得他還費了一番周折才重新拿回。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娘子,為什麽會認得大宗師帖?
魏王心下沉吟,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直到艨艟越行越遠看不見,才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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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看到眼前亂局心頭一陣怒火:魏王竟然平安無事,而且大宗師帖已經落入他手中!
若是一開始就按自己所說,用更多飛火箭羽將所有人付之一炬,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就算得不到大宗師帖,魏王的性命一定能留下!
兄長的仁心,果然留下了隱患!她不再理會李瑾,憤然離去想獨自回到船上,突然一大蓬煙塵碎石從天而降,原來是拍賣場的樓徹底塌了。
巨大的煙霧和塵埃讓她迷失了方向,李琰在混亂中尋找著唐國艦艇的所在,隻覺得滿身疲憊卻無處可去。
憤怒之後,是更多的沮喪:自窺破前世的秘密後,她彈精竭慮想要改變那可怕的未來!然而,長兄她沒能救下,魏王沒能殺得了,就連大宗師帖也失之交臂:她想做的事總是做不成!
李琰不知不覺走遠了,神思恍惚間被腳下碎石所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被一道手臂攙住了,“小娘子可千萬小心。”
是那日擺攤賣書的婆婆。隻見他的書攤已經被打碎在地,許多或新或舊的書籍卷軸散落一地。她正在彎著腰撿拾,順勢便拉了李琰一把。
“這世道……不太平呀!”
老婆婆絮絮叨叨著,幹脆跪在地上撿著書,這滿地幾百書,一時怎麽又撿得過來?
李琰看著她跪地辛勞的身影,心頭一陣憐憫,她也蹲下來一起撿。蹲著腳酸,最後幹脆也跪在地上:像是發泄似的,渾然不顧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在大燕後宮跪著撿佛豆:那些胡妃欺辱她,故意搗亂將兩色佛豆混在一起,害得她隻能徹夜跪著挑揀,以免耽誤太後第二日禮佛。
那種憤怒和屈辱,那種無力感,仿佛看不到邊的絕望……她攥緊了手,嘴唇咬出血也渾然不覺。李琰發泄似的,加快手裏的動作,一堆一堆的將書抱起放回攤位上。
兩人合力之下,散落滿地的書卷逐漸重新歸位。老婆婆回到攤位旁,摸索著取出一物遞給李琰:是一軸裝幀可算是粗糙的書卷。
“兩次受你恩惠,老婆子無以為報,這個就給你當做謝禮吧。”
老婆婆彎著腰繼續收拾,臉上仍是笑嗬嗬的。
這是……李琰從字跡上就可以看出,這本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本大宗師帖!她匆匆看了開頭幾行,似乎說的是一位女子在悼念她的武學師傅:“哀哀吾師:霜刃折於閨閣,玉山摧於牖下……”
無論是內容和字跡都對上了,這卷如果是真的……那麽之前內卷鑲金邊的就是……贗品?
被眾人爭奪最後落入魏王之手的,竟然是贗品?自己手裏這卷才是真的?
李琰完全想象不到會有這樣一出,“為什麽給我?”
她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就因為兩次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就要以這樣重要的寶物相贈?
“因為這封書帖挑選了你……它感覺到了你的氣息:跟最早主人如出一轍……來自陰曹地府的不甘執念。”
老婆婆渾然不顧,周圍的火光和打鬥,笑眯眯慢悠悠的說著聲音,卻帶著一種詭異的陰森。
“大宗師帖原本就是為被欺淩、被侮辱的世間女子而寫。越太後寫此帖是為悼師,也是在悼念自己,哀悼世上所有的同路人——被命運玩弄,一次次從泥沼中伸出手來拚命掙紮;有著聰慧才情和青蓮般的善行,卻受盡折磨而零落成泥;即使在九幽黃泉,也不願屈服沉淪……”
李琰被這突兀的一番言語驚呆了,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瞪大了雙眼看向老婆婆。
“大宗師帖是她最後留下的一絲念想和希望,她想留給的就是這樣一個人。世人覬覦這寶物,是想靠它成就無雙高手,率領千軍萬馬在這世上爭權奪利。哼哼,那些男人也配嗎?”老婆婆嘲諷的笑著,狡黠的朝她擠了擠眼,聲音卻顯得低沉陰魅——
“它將給你無限力量,讓你從血海中殺出個未來!但是切記,人力有盡之時,血字終會變淡,當它的力量最終消亡時,就是你償還因果之刻!”
老婆婆終於整理好了攤位,慢悠悠的推著走了,李琰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樣。隻有手裏的卷軸證明剛才一幕是真實存在的。
“十娘子……十娘子,你在哪?”
“思晏你趕緊回來,這裏危險!”
遠處傳來鄭嘉月和武婢們的焦急喊聲,應該是來尋她的,隨即傳來兵器的交擊聲和驚叫聲,似乎這支隊伍遭到了襲擊。
糟了,六哥他們有危險!清遠軍突然出現且人多勢眾,危家也是懷恨在心,李瑾雖然暗中帶了水師護衛,但也難以抵擋這麽多人!
李琰正要卷起書帖離開,忽然發現書帖中的暗紅色字跡竟然動了起來,血墨化為水液流動起來,竟然順著她的掌心肌膚滲透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