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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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道理李瑾也懂:江北地區多山地丘陵,又有徐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原先的唐國領土廣大包含這片,但在李桓手裏丟了江北十四州,唐國抵抗大周王朝的防線就被迫到了長江邊緣。
“長江是天塹保護也是變相的牢籠,使得我們不能向北一步。而隻要大周皇帝和魏王騰出手來,立刻就兵臨城下了。”
其實之前也有人覺得金陵靠近長江太危險,建議遷都到洪州。但洪州偏遠且沒有任何防守的地利,漕運和指令都傳送不及,所以李瑾和李琰都沒有采納:
一旦長江被攻破,在金陵是早兩天死,躲在洪州隻是晚兩天而已,並沒有什麽差別。
“這一局我們被死死焊在南麵,不得寸進。就算用光所有棋盤上的棋子也毫無辦法。”
李琰把半邊棋局密密麻麻擺滿了白子,卻過不了楚河漢界。突然她從頭上拔下金簪,砰的一聲插在了對麵正中,棋盤頓時被刺穿。
“既然不能從戰場上奪回,那我就……”
此時大雨已經停住,萬籟俱靜中,她低聲說出了自己籌謀已久的計劃。
這是一個重重疊進、精妙反轉到極致的局。
李瑾聽了先是臉色蒼白,隨即勃然大怒:“簡直荒唐,這絕對不行!”
“我心意已決,皇兄不必多勸。”
“這不是勸,是朕的命令——朕不許你這麽做!”
李瑾罕見的爆發出帝王的雷霆之怒,他平素信佛又為人溫雅,此刻卻似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明日就去往洛京。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琰神態平靜,兄長的震怒沒有嚇住她,卻讓她心頭微暖。
“明天就走?”
李瑾擔憂氣急,“你早有預謀,對不對?”
他隨即想到李琰這一陣子披星戴月加班加點,顯然是早就準備這趟行程。
“從兩年前我就開始謀劃這件事了,要不然我也不會以麵甲遮臉,不讓外人窺見我的長相。”
李瑾心頭一凜:也就是說李琰從一開始就準備劍走偏鋒以命行險!
“就算你成功除掉了魏王,還有大周皇帝在——!”
李琰以更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質疑,“前世我死前不久,大周天子疑似病危……他向天下人隱瞞了自己的宿疾。”
這是一個諸國諜報都從來沒有提到過的秘密,李瑾神情一凜,眼中閃過複雜光芒,“消息可靠嗎?”
“是當時北燕狼牙司探知的。”
李琰目光閃動間,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我這東風了。”
她看向兄長,眼神甚至帶著求懇:“求皇兄允我這次,不僅是為了解我唐國燃眉之急,也是為了卻我私人的恩仇——”
她咬牙斬釘截鐵:“魏王劉子昭,他必須死!”
李瑾眼看勸服不了她,也沒法再擺出皇帝的威嚴來命令。
“我知道你恨他,也想徹底打垮大周,但你不該拿自己當作棋子!你該知道,在大周疆域內一旦失手,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雖然是邪道捷徑,卻是最快最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李琰微微一笑,笑容在雨後的夜風中顯得空寂而決然,“時事為局,眾生皆苦。我……亦可為子。”
李瑾這話梗在喉頭,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李琰將自己磨成一柄利刃,正要一往無前刺去!
前世今生交疊,她的悲苦、她的執念、她的願景,都讓李瑾這一刻的勸說言辭太過蒼白。
“皇兄也不必太過憂心,若是前半截計劃順利,說不定不用走到那一步呢?”
李琰收起眉宇間的痛意陰霾,一笑之間轉為爽朗颯然,“你就好好在家等著我的捷報吧!”
此時風停雨霽,萬物安謐祥和仿佛沉睡,天邊堆積的烏雲也不知不覺間消散開去。
李瑾的心情,卻似亭簷下掉落的水滴,連綿未盡,愁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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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隨著水流輕輕搖晃,破開初夏的微微熱氣,逐漸轉快後向北而行。
李琰獨立船頭,最後回望了一眼金陵方向。
鍾山的輪廓在晨靄中漸漸模糊,最終與天際融為一體。唐國的秦淮燈影、宮闕樓台,都如同一場大夢被拋在了身後。
很快便到了邗溝。這是前朝隋帝傾舉國之力開鑿的運河,如今仍是溝通江淮的命脈。兩岸沃野平疇,已有農人驅著耕牛在田間勞作,看似一片祥和安寧,但也許很快就會被戰火摧毀。
過楚州入淮水,水勢頓時開闊,風也愈發大了。
這裏已是南北交鋒的前沿,氣氛陡然不同。水麵上時常可見龐大的運兵船隊,桅杆上飄揚著玄黑“周”字軍旗,甲胄森然的兵士肅立其上,刀槍的寒光刺入眼簾。
與這些殺氣騰騰的巨艦相比,她所乘的這艘客舟渺小得如同一片落葉,隨時可能被洪流吞沒。
有戰船靠近檢視,船老大忙不迭地點頭哈腰,遞上過關文書,船上的氣氛立刻緊繃起來。
跟在李琰身旁的逢春第一次見到這個陣勢,雙手不自覺攥住了包袱,臉色微微發白。
她小聲問道:“燕姐姐,我們的路引憑條沒問題吧?”
李琰此次行動並沒有顯露真實身份,明麵上她隻帶了一名下屬,就是這個遇事一驚一乍的逢春。
逢春是青雀司這兩年培訓的暗諜,是整批人裏的倒數第一,武功稀鬆平常,為人膽小如鼠,遇見好吃好喝第一個衝在前頭。青雀司負責培訓的主管氣得要吐血,當時就要清退她,李琰聽說後就把人要來了。
廢物放在合適的地方,那就是人才,而李琰此次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對逢春來說,這不是什麽賞識,完全是天降厄運:
她在青雀司有吃有喝過得好好的,就算要清退也會有遣散費,到時候回家開個小飯館,再招個贅婿,那日子不是過得美滋滋?
是的,逢春有唯一的優點,就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而李琰此次的行動就需要這樣一個人。
逢春隻知道自己被青雀司派去大周王朝的洛京負責潛伏任務,而頂頭上司就是這位燕淩燕姐姐——
就她們兩個人就要跑到敵方的京城去搞風搞雨,那裏可是龍潭虎穴,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害怕!
“我們的身份都沒問題。你別那樣戰戰兢兢的,鎮定點。”
李琰有點頭疼:知道她是廢物,但沒想到這麽廢。好在船上的一些女客麵對官兵也有點害怕,倒是沒顯得逢春可疑。
等大周官兵離船後,李琰裝作在船上閑逛,走到船尾另一側,看向一個繡娘打扮的女子:這是此次暗中配合她的臧少陵。她是將門之後,文武雙全為人機敏,是青雀司真正的王牌暗諜。
兩人站在同一側,似乎隻是偶然觀景並不認識。
李琰低聲道:“到了洛京你就先下船,這一個月不用你跟在我身邊,等其餘人等到達以後,你騰出手來我們再見一麵。”
“可是司南大人說我必須在暗中保護,不能離開您左右。”
最近因為青雀司公務繁忙事項拓展,李琰把司南從玄甲軍那邊調了過來,任命他為正使,掌管全司上下。
“司南也得聽我的,你照做就是。”
李琰說完就慢慢離開,回到逢春身邊。
船上的日子無聊如水。終於在航行了十數日後,船公一聲吆喝:
“客官們,洛京的州橋渡口要到了!”
李琰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低不同的桅杆,密密麻麻幾乎遮蔽了河岸線。
空氣中彌漫著河水腥氣、貨物塵土和人畜汗味。巨大的漕運船、精巧的客舟、簡陋的漁艇擠滿了河麵。
力夫們喊著號子,將沉重的貨包從船上卸到岸邊一間間倉庫裏;稅吏高聲呼喝著核對數目;腳店夥計招攬客人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更遠處,洛京的輪廓在地平線一端緩緩出現。
那城牆高大厚重,帶著一種北方都城特有的雄渾與壓迫感,與金陵的婉約秀美截然不同。
它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吞吐著天下財富與權勢,也即將吞噬她故國的山河。
前世今生,時隔這麽多年,她終於又來到了洛京,這個噩夢傷心之地。
李琰和逢春下船前戴好了帷帽,提著行李站在碼頭上。逢春左右眺望,又來回走了兩圈,沒找到說好的接頭人,心裏有點著慌。
“燕姐姐,這可怎麽辦呀?”
“既然知道地址,就直接過去吧。”
李琰早就料到此行不會太過順利,沒想到一開始就出了意外。
青雀司上下經過大量整頓,人員更換嚴重,唐國在洛京這邊的諜報據點卻從來沒動過:
一是因為這邊定期有情報反饋,從不落空,二是因為負責這裏的探事官趙重誌幾十年來久居洛京,是此地的地頭蛇,三教九流都熟悉,他的人手輕易動不得。
這樣一個性格圓滑四通八達的人,今天怎麽會忘記來接頭呢?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李琰和馮春兩人雇了一輛馬車把不多的行李放上,直接去了趙重誌所開的酒館。
(從今天起恢複一更,但有3000字,大家容我存點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