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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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氛正僵在這,此時門外輕輕有叩擊聲,隨後出現一名男裝麗人,正是這座瞻霄樓的大小姐,同時也是魏王手下的親事官:金持盈。
    金持盈親手端著魚膾上前來,瞥了一眼李琰,又偷眼看魏王冷淡的表情,以為是花魁擅自靠近惹怒了他,於是就低聲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李琰任務完成了一半,正要離開,卻被魏王一把拉住袖子,站立不穩之下,直接倒在他的懷裏。
    李琰驚叫一聲,手中的葡萄和金叉甩飛出去,被魏王一手接住。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葡萄,隨後竟然直接塞進了她的嘴裏。沒等後者反應過來,就直接強硬的推了進去。
    他的手指在雙唇之間輕撫,若有若無的攪動揉按,似乎是曖昧繾綣,幾瞬之後就伸回手,好像並無什麽輕薄之意。
    隻有李琰知道他是在戲弄自己,秉持他一貫的小心眼、傲嬌惡劣。
    仿佛感受到李琰偷偷瞪他,劉子昭輕然一笑,繼續差使她,指了桌上的魚膾。
    桌上這盤就是瞻宵樓著名的“金齏玉膾”,切出的魚片薄如蟬翼,輕可吹起,擺盤後如同白玉一般。
    李琰費力夾起魚膾:因為它很薄也很滑,在調味碟的橙齏中蘸了一下,劉子昭又有了新的要求:“把橙絲給孤去掉。”
    誰家好人蘸橙齏不吃橙絲的?
    李琰幾乎要翻白眼怒吼,壓住心火她繼續照做。
    一旁的金持盈沒搞清狀況,以為魏王喜歡這道菜,笑著介紹道:“殿下喜歡這魚膾,也算是我瞻霄樓的福分。雖然景明坊各家都賣魚膾,但隻有我家用的是鬆江鱸魚,且是活魚現殺現切,這樣才能保證最佳風味。”
    這個話題倒是引起了對麵慕容瑋的興趣:“鬆江鱸魚產自吳越國,就算是晝夜趕路用快船送來也得七到八日,竟然還能夠有活魚上桌,店家的能耐倒是不凡。”
    他看了一眼魏王,又繼續道:“說起來這幾年,吳越國跟大周之間貿易往來倒是頻繁,如此互通有無,兩方都賺得盆滿缽滿,這讓我們大燕也頗為羨慕。”
    魏王見話題轉到了這上麵,也是早有準備:“貿易互通往來都是出於自願,大周與吳越之間睦鄰友善,民間才會如此頻繁往來。”
    慕容瑋知道他是暗指北燕野心勃勃,經常侵擾邊疆。兩國之間別說是貿易,連賣個鐵鍋都算是通敵。
    “魏王應該懂得遠交近攻的道理。大燕與大周邊疆接壤,各自坐擁半個中原,幽雲之地又是兵家必爭,想要睦鄰友好,隻怕是難上加難。而吳越國是在唐國腹地,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魏王見兩人唇槍舌劍各不相讓,正要丟出自己這邊的條件,卻聽慕容瑋笑道:“太後的底線是五萬兩白銀,絹兩萬匹,兩家在邊境開放榷場。”
    談判才剛剛開始,他就自掀底牌,這讓魏王十分詫異。慕容瑋懶洋洋的靠在桌上,似乎有些醉意了:“我也懶得羅嗦,就把太後要求的最後底線告知你了。若大周再是不允,我們也隻能跟蜀國多加親近了。”
    “五萬兩可以,但必須給交子。你們燕國總是看不起紙鈔,但這是以大周王朝的信用作為擔保的。榷場也可以開,但是必須設立交易名錄和年度數量。”
    慕容瑋迅速回答道:“我倒是不擔心大周朝賴賬,但交子隻能用來跟大周朝交易,而白銀能跟渤海人、高麗人和倭人做買賣。”
    魏王微微挑眉:“你們想買的無非是一些甲片兵器糧食,我大周朝不可能資敵自害。”
    慕容瑋滿不在乎道:“既然兩邊談不攏,那就折中一下吧,我不要白銀,你也不要給交子,我們用銅錢結算。”
    魏王聽了慕容瑋的條件本來還想拒絕,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咽下了口中的話,看向慕容瑋的目光意味深長:
    “隻要是銅錢都沒關係,是不是?哪怕不是我大周朝鑄造的?”
    慕容瑋哈哈大笑:“我隻要能交差就行,管他哪朝哪代哪國的銅錢。”
    魏王微微一笑:“可以。”
    李琰在旁邊聽著兩人討價還價,她這幾年參與國政也已經今非昔比,立刻聽出了兩人各自的小算盤。
    魏王隻想給交子,是想讓北燕用這紙鈔買大周的絲綢瓷器珠玉等物,讓肉爛在鍋裏;北燕咬死了要白銀,是想跟渤海、高麗和倭人做交易,任何違禁物品都可以從這三國買到。
    慕容瑋改了條件要銅錢,這裏麵有一個魏王不知道的秘密:
    倭國本來就缺銅,近幾年來,大周的銅錢輸入,風靡了整個倭國上層。恰巧最近倭國又開出了好幾個銀礦,銅價飆升而銀價下跌。所以慕容瑋直接跟倭國交易不用賣貨,用銅錢換白銀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然而,魏王那邊,也有他的狡詐心思:接近上百年的亂世,讓各國都都缺少銅錢,紛紛鑄造自家的劣幣:鐵錢,作為本國貨幣補充,強行讓鐵錢和銅錢並行流通,即所謂的虛實相權。
    結果自然不如人意,民間並不認可鐵錢,反而導致物價飛漲,民怨鼎沸。在這種情況下,有一些狡詐之徒就開始私鑄銅錢:購買市麵上的銅錢,或者是直接買礦石,鑄造的時候模板更薄,往往原本的一百枚銅錢,能改出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枚的“新錢”。
    這種私鑄的銅錢官府是不認的,但如今民間對銅錢如饑似渴,天下也並沒有一統,所以仍然能大肆流通。官府若是大肆沒收,又要引起民怨,這種私鑄的銅錢就成了燙手山芋。現在能夠變廢為寶丟給北燕,隻怕鹽鐵司和度支司那邊要高興得跳起來。
    兩人都打著如意算盤,覺得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意圖所在,又在暗爽占了對方便宜。
    隻有一旁的李琰因為前世在慕容瑋的禦書房中服侍,了解過銅錢在倭國的供不應求,也知道大周朝這邊私錢泛濫引起的風波。所以兩人的小心機,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並不是眼光比這兩人更高,而是因為時代的信息差。
    最麻煩的問題搞定了,後續的條款談得很順利。隻有到了最後開設榷場這一條時,才又出現了分歧。
    “榷場必須設立交易貨品名錄和年度數量,不能百無禁忌的買賣。”
    這一點魏王絕對是要守住的。
    慕容瑋似乎醉得很了,直接趴在桌子上,嗓音都有些含糊。
    “大周朝物產豐饒,有很多東西是我大燕沒有的。若是買不到,在下回去沒法向太後交代。”
    他醉意朦朧的看了一眼魏王,朝他眨了眨眼,“我隻要能交差就行。不如我們一起蒙混過關:你們可以賣一些劣鐵造成的鐵鍋給我們,這樣就不用擔心改鑄成鎧甲了。”
    “同樣,硝石通常是白色的,你們可以用粗鹽、芒硝等物混合,看起來相似,卻無法有效爆炸。硫磺可以用愚人金摻雜黃土來代替。”
    慕容瑋說的話簡直是嚇人,這要是讓一個北燕的官員聽到,隻怕立刻就要大罵他吃裏扒外。
    “如此一來,名錄上的物品不用限製,但你們可以限製來往的商人,這樣商人就控製在你們手中,貨品的質量豈不是也是你們說了算?出了事也是這些奸商的錯。”
    魏王聽了他的一番話,也覺得詫異:“閣下跟鬱久太後……或者說跟北燕到底有什麽仇怨?”
    “好叫魏王殿下得知:我都已經混到去看守陵墓了,北燕朝堂的興衰又與我何幹呢?”
    慕容瑋這種混不吝、破落戶滾刀肉的狀態,是李琰從未見過的。前世見到他的時候,他身為北燕皇帝,正高坐於明堂之上。
    明堂高闊,九重玉階直抵蟠龍藻井,他端坐玄玉麒麟寶座,脊梁如孤峰峙立,十二章紋袞服在燭龍銜珠燈下流轉金光,胸前日月紋章被虯結肌理撐出凜冽弧度,仿佛真龍盤踞於巍峨關隘之上。
    李琰完全無法把眼前的落魄醉漢跟威權深重的慕容瑋重合起來。
    魏王感受到身旁女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慕容瑋身上,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將她攬在懷中,警告似的手臂繞緊。
    “既然如此,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絕無更改。”
    合約談定了,兩人本該在再寒暄共飲一陣,魏王卻不想再待下去了。
    “這裏有美人醇酒,使者可以自便。孤有些不勝酒意,先回去歇息了。”
    魏王起身離開,卻直接拉起了李琰的臂膀,毫不掩飾占有欲的將她攬在懷裏。
    “你跟孤一起回去。”
    慕容瑋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異光,隨即鼓掌叫好:“原來魏王殿下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其實他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理:隻有他才知道,這個花魁是唐國暗諜,魏王不知死活,竟然要把她帶回去過夜。
    隻怕這不是什麽春宵一刻值千金,而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慕容瑋想到還有這場大熱鬧可看,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真是好酒,趁現在多喝兩口,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慕容瑋想起自己清苦無聊的守陵生活,眉頭皺起很深,無奈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