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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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曹忠沒有把楊蜜喊醒,留了個字條,就此離去。
昨天蜜蜜自動,曹忠則是在考慮通告和劇情,已經想通。
先在小鎮上尋摸了售賣電熱毯的地方,給自己的劇組人員帶來溫暖。
曹忠這才回到劇組。
認真工作。
曹忠也懶得上網關注網上輿情,如何呢,又能怎?
他全心全意,心無雜念,滿心思全是電影。
他要保證的是《南京照相館》的拍攝工作,高效,節省,還要達到最好的鏡頭標準,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他開機儀式所言,卻的確席卷了整個娛樂圈,好多人因為曹忠的發言,急了。
……
“炮轟我?”
“你算什麽東西?”
“一個妄圖當導演的表演係小人物,對上我金獅獎導演,真以為有什麽優勢?”
賈張科看到了曹忠在開機儀式上對於《三峽好人》的解讀,看到了他的粗鄙之言。
“臣妾主義,搔首弄姿?”
“輕國內而重國外,重藝術而輕觀眾?”
“我沒說我文學係的師哥!”
你還要說的再明白一點嗎?
賈張科感覺喉嚨早上起來就被堵住了。
讓他異常難受!
他很惱怒。
賈張科臉色難堪,他被一個小輩拿捏了,這讓他抹不開麵子。
如果曹忠說他不拍家國天下,民族大義,他認同。
但是說他臣妾主義,向著西方敘事靠攏,純屬無稽之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委屈!
“我隻是挖掘社會底層現實,為何在這個嘩眾取寵的小醜麵前,倒成了我的過錯?
我隻是熱衷於拍攝大多數人民群眾的真實生活狀態,拍攝非權力擁有者的生命,為何在你的口中成為了我向著西方低頭的鐵證?
時代更迭,列車轟隆隆向前發展過程中那些被犧牲的,失語的,迷失方向,落伍的人,不配出現在電影當中?”
賈張科很不理解,“我不懂!”
“那些不懂藝術的人,或許可以用這些話來懟我。
可你是個表演係學生,是一個北電的學生,你為何敢說這些話!你為何能說這些話?你憑什麽忤逆藝術!”
賈張科很委屈。
也對此很失望。
他再度聯係媒體,想要接受采訪。
要批評曹忠為流量不擇手段的小醜行徑!
《三峽好人》這部電影還沒上映,定檔在了12月14日,要和《黃金》正麵對打。
之前,他就采訪時候和張衛平有了齟齬。
互噴了,
這下子,
賈張科也想趁曹忠所言機會好好宣傳一下,這波流量,要抓住!
藝術鑒賞力雖然不行,但是曹忠流量還是滿的。
要利己!
……
顧長為收到消息的時候,腦瓜子嗡嗡的。
得知曹忠噴了他的電影之後,顧長為一臉懵。
“曹忠,上次噴小津的那個是吧?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為什麽要有反應?”
“噴我的電影了?噴吧,忙著呢!懶得管!”
“聒噪,別提了,我不關心。”
他沒心情。
身旁,江文麗還急著眼呢,“你試試,讓張婧初出演《立春》,你試試!”
“當初我能給她一個巴掌,我現在就能給她繼續一個巴掌。”
“真當老娘是泥捏的是吧?”
“姓顧的,別給臉不要臉。”
顧長為梗著脖子咬著牙:“我已經定了角色,就得是她演。”
“行,那讓我客串。”
江文麗笑著道,“這是我同意的唯一辦法。”
顧長為此刻隻顧著抓緊解決現實困境,“成交。”
至於什麽曹忠,邊去吧。
他不管傷亡數字,他隻要婧初。
要進出婧初。
……
“這一次,你有些太過分了。”
崔新琴打來了電話,“不要指名道姓!更不要指名道姓北電的導演,不管你的看法多麽不同,不要當著媒體說,讓外校看北電的笑話。”
“老師,我懂了,我會好好拍電影的,絕對不再噴人。”
“真的懂了?”
“那就好,賈張科是個慣於思考的導演,你的解讀,太極端。”崔新琴道,“不要盯著不好的看,要取長補短。”
曹忠沉默了。
“怎麽不說話?”
“其實如果沒有《三峽好人》,我對於賈張科導演,或許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尊敬的。”
曹忠肅然道,
“崔老師,一個能扒社會褲子的導演值得敬佩,一個總想扒社會褲子的導演,什麽成色,我不想多想。。
最大的問題是,這背後到底是誰在養而已。
關注生活縱然需要,但不能一味強調這社會隻有邊緣人,在我看來,賈的電影中反映的生活是和在農村和小城鎮的人們,我也是這種人。
但仍有大城市的外來人員,蓬勃,向陽,他們距離生活也更接近,是沉默的大多數。
我很討厭北電的一些風氣,似乎作為一個觀影人,看了某導演的某某片就是啟蒙一般。
當下影視界缺少的,無論是娛樂化還是文藝化抑或邊緣化,都不是我們自己的生活,都是極端化的展現。
除非讓觀影人在影視作品裏找到自己的影子,否則本質上這類影視不是意淫就是偷窺。
三峽工程,94年,移民潮逐漸開啟,02年,奉節移民潮開啟,十個月爆破完成,人早已遷完。
這中間,無數社會調查,新聞事件,紀錄片,每個人都有看法。
06年5月20日,大壩正式竣工。
9月初,立馬金獅獎。
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在他的電影當中,是什麽思想?
《三峽好人》偉大工程背後是殘酷傷痕、岌岌可危的底層人民,
他把現代社會,現代化進程過程中一個最大的悖論性的空間呈現。
這個悖論是什麽?既是建設者也是破壞者!既是毀滅者也是新生者!既是死亡者也是生命者!
一個巨大壯觀的曆史書寫過程同時也是一個曆史的掩埋和抹除的過程。
時代的沙,碾在每個人頭頂,都是一座山。
這種藝術效果和人性效果的殺傷力,大家都懂,
可,他的電影我都不用去看,感情色彩一定是又冷漠,又悲觀。
仿佛三峽工程損害了移民的利益,毀滅了移民的家園。
這種想法正好迎合和了國際fh勢力對三峽工程的誣蔑與偏見,所以獲獎也不足為奇。
老師,你也是編劇,你在寫劇本的時候,會不會夾帶私貨,你很清楚。
所以,他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崔新琴,愣住了。
曹忠還在說:
“老師,我認為,電影這個行業在西方水之深,是難以想象的。
電影在這裏是統治工具的重要組成部分,有著國人根本想不到的嚴密的控製係統,
從製片到發行、從電影節選片人到電影批評,之間裙帶關係及與權力核心的密切程度,超過舊時代的血緣貴族。
這是帝國心髒供養的兩隻終極看家犬之一,另一隻是傳媒。
電影是在傳媒之前引導輿論的先鋒隊,是為西方利益搭建的國際道德‘法庭’,
是最浪漫的傳教士,是一百年來保證曆史觀不偏離西方主流意識形態的關鍵武器,
是隨意篡改現實和曆史、對他文明進行文化掠奪、思想圈定甚至文明侵吞的第一兵器。
所以,沒有故意,也沒有不小心,是有人摸清了他們的脈數,投降了。
否則,他為什麽敢和《滿城盡帶黃金甲》同日上映?他不想要票房,不想多賺嗎?
為什麽要主動挑動輿論?
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某些‘陰謀炮彈’
我們學的都江堰,曆史證明了其偉大。
所以,為什麽他不去拍一部‘都江堰好人’,因為都會罵他。
而《三峽》不會,因為有人會跟著他衝鋒,去拿著變革,藝術,人性搖旗呐喊。”
崔新琴麻了,整個人有點哆嗦,活了大半輩子,第一下被學生搞沉默了。
她想說點什麽,卻說不出口。
因為她忽然覺得,太巧合。
三峽工程剛竣工,這邊立馬一部電影上映,講述工程帶來的哀傷,還獲金獅獎了?
崔新琴一激靈,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能細想,不能細想!
她是老人家,跟不上節奏了。
這年輕人,我去,這年輕人!
崔新琴掛斷電話。
茫然了。
她明明是去教訓曹忠的,怎麽回事?
……
中影,韓三品握緊了雙拳。
“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敢說。”
被曹忠懟了一句之後,韓三品在反思。
但是反思了一小會兒,韓三品就不開心了,我中影老大,我反思個屁?
不過對於曹忠所言,韓三品倒是略有思索。
三月份,其實《三峽》就過了審,被允許送往威尼斯。
而現在,似乎要好好瞅一瞅了。
韓三品沒看過這電影,但是曹忠的話,讓他多了些思考。
難不成,真給漏掉了?
……
劇組。
“謝謝曹導,南京真的很冷,這些個電熱毯,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曹導辛苦了。”
“為劇組人員服務嘛。不辛苦。”曹忠看著眾人,“準備準備,今天要拍攝整部電影當中,最重要的戲份之一。”
調好了燈光,背景。
照相館內,
“梅姐,徐哥,台詞都記好了嗎?”
“記好了。”
“不要有壓力,你們先去準備情緒,這場戲之前的那兩場戲,我們沒拍,
你們倆,都是當麵見到了‘中日和善’的虛假宣傳照片拍攝期間,一個嬰兒因為吵鬧被摔死在地上的場景,
甚至這個孩子的屍體還被塞到了林玉秀的懷裏,和蘇柳昌成為一家三口的友善證明。
而在回到照相館之後,林玉秀受到了巨大衝擊。
同時,照相館內同盟也最終決定好了,要借助換通行證上照片的方法,先把女人送走,老金的老婆和女兒被選中,
而此時的王廣海,還以為林玉秀會拿著通行證離開,前來約定產生交流的過程。”
曹忠大概講述了下劇情,給了兩人幾分鍾的時間調整情緒。
都是專業演員,倆人拿出那兩本日記,看了一小會兒,情緒瞬間起來。
曹忠一聲令下,場務打板。
王廣海從外麵風塵仆仆的進來,麵露哀容,進來摟住了梅亭的腰。
他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路線圖。
“按照圖走就行。通行證呢,收好了吧?”
“你說哪件好看?”
梅亭看著自己的很多件旗袍,聲音平緩,在詢問。
“旗袍就不要帶了,打完仗都要穿和服的。”
徐正的演技確實很好,語氣急促,
“我不要,這是上海最好的紅幫裁縫給我裁的。”
梅亭看著旗袍,目光很呆滯。
“這些身外之物,你帶了有什麽用?我跟你說了這麽多,說了多少遍了!”
王廣海突然發了瘋,把那些旗袍拿起來,全都甩在了地上。
他看著林玉秀,不解。
林玉秀也不擋,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
而後,她轉過頭,坐在了床沿上,再抬起頭,她的目光當中已經含著淚,但也不看王廣海,隻是目視前方。
“王廣海,我們有未來嗎?”
“我跟你講好幾回,對吧,我立了那麽多功,日本人又喜歡聽戲……我們以後有機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講……”
林玉秀還是呆滯的朝前看,她加重了語氣,終於看向了王廣海的眼睛。
那雙眼睛,哀傷,悲痛,
“我們……”
“有未來嗎?”
王廣海也聽懂了,徐正飾演的恰到好處,他沉默了一瞬,略微低了低頭。
這一問,他很清楚,問的不是他倆,但是他又不想麵對那個真實的問題。
他蹲下,蹲在林玉秀的膝蓋前,搪塞,“眼下,世道不好,我想離婚都離不了,等打完仗。”
“仗打完了呢?我們的未來就一定會好嗎?”
王廣海搬過來凳子,坐下,要坦然的談,
“林玉秀,你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本子人輸了怎麽辦?”
林玉秀看著王廣海的眼睛。
王廣海支撐起臂膀,嘴角扯開角度笑了一下,
“本子人怎麽會輸呢?
甲午他們贏了,占了台灣。
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了紫禁城,賠款到現在還沒賠完。
六年前他們占了東三省,今年北平,上海都被打掉了,那你就說南京吧,守了這麽多天還是掉了,攔得住嗎?
攔不住的,
中國人就是一團散沙,不團結的,互相當兵的,連講話都聽不清楚,怎麽打?
你讓本子人怎麽輸?”
“萬一呢?”林玉秀問。
B攝影機上前,去拍攝兩個人的特寫鏡頭。
王廣海目光圓瞪,沒說話。
特寫轉到林玉秀的臉上,她字字鏗鏘,“我是說,萬一本子人,真的輸了呢?”
王廣海坐正了,往後仰,想翹二郎腿,但是又放下了,他看向林玉秀,露出了慘淡的笑。
林玉秀繼續,語氣很重:“如果本子人輸了,那你就是罕見,我就是罕見的老婆。我從小學戲,我唱的是,穆桂英,梁紅玉,我,我懂得,如果我變成秦檜的老婆,死的比現在慘吧。”
王廣海急了,他站起身來,摔東西,“你不要活在戲裏麵了行不行啊,你打開門去看一看,你去看一看,人都死沒了誰跟本子人打,本子人怎麽輸?還說我是罕見,誰活到最後誰說了算,誰贏誰說了算。”
梅亭站起身來,掐住王廣海的臉,將因為情緒激動而手舞足蹈的王廣海攬住。
她聲音顫抖,淚水已經噙滿了眼眶,
“本子人是畜生”
每個字都在抖,
“就算他們贏了,會把我們當人看嗎?我們自己呢?我們算人不?”
王廣海把林玉秀的胳膊拿開,怒斥,
“林玉秀,
你瘋了!”
他甩開門,離開。
曹忠揮揮手,特寫鏡頭再度對準了梅亭的臉。
林玉秀仰頭看天,不讓一滴眼淚落下來。
她很絕望,
但是她卻較著勁兒,不用手,而是閉緊雙眼又睜開,硬生生把要流出來的眼淚,聲聲還了回去。
她堅定地呆滯著,
又堅定的崩塌著。
沒有嚎叫,沒有幹嘔,甚至沒有表情。
她沒掉眼淚,卻在短短拍攝中,腫了雙眼。
曹忠受到的觸動不小,一時間忘了喊卡。
直到申奧拍了拍他,他才如夢方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