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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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宮內的空氣,仿佛被那塊破碎的板子吸走了所有的聲音和流動。
    死寂。
    一種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骨的死寂。
    鳳傾月的腦海依舊是一片空白,但她的感官卻前所未有地清晰。她能感覺到掌心那塊陶瓷板冰冷、粗糲的質感,能感覺到上麵每一道裂紋都像是鋒利的刀刃,割裂著她百年來建立的、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
    靈器、法寶、符籙、陣法……
    萬物皆有靈。
    這是修仙界顛撲不破的真理。
    可手中這塊東西,沒有半分靈力反應。它就是一塊死物。一塊能擋住戮魂釘的死物。
    這種矛盾,像是一根無形的撬棍,硬生生楔進了她的神魂,要將她的世界觀整個撬得粉碎。
    “師尊。”
    陸鼎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
    他沒有再用那種嬉皮笑臉的腔調,也沒有了方才的慶幸與得意。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中帶著一種卸下所有偽裝後的坦然。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盤著腿,正對著她。
    “我本名林楓,是琉璃仙宗的親傳弟子。”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最直接的承認。
    鳳傾月抬起眼,那雙一度空洞的鳳眸裏,終於重新凝聚起了一點焦距。冰冷,審視,像是在看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陸鼎無視了那份審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無父無母,是宗門養大的。他們教我修行,給我飯吃,告訴我,宗門就是我的家,我的一切都該為了宗門。”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裏帶著點自嘲。
    “所以,當他們讓我來魔宮當臥底的時候,我答應了。他們說,這是為了正道,為了天下蒼生,是無上的榮耀。隻要我能潛伏下來,提供情報,將來我就是宗門的大功臣。”
    “可他們沒告訴我,我的身份令牌裏,被玄泓那個老東西種下了一道追蹤印記。更沒告訴我,這道印記,隨時可以被他引爆,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陸鼎的聲音頓了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髒。
    “從我踏入魔宮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是我自己的。我隻是一件工具,一個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棋子。”
    鳳傾月握著陶瓷板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這些內情,她一概不知。她隻知道陸鼎是臥底,卻不知道這臥底的背後,是如此卑劣和無情的算計。
    “在坊市,玄泓揭穿我,不是因為我暴露了。而是因為……我這顆棋子,對他們來說,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
    陸鼎看著她,目光灼灼。
    “一個化神期大圓滿的長老,親自出手,清理一個練氣期的‘叛徒’。師尊,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他不是來殺我的。他是來殺‘魔宮宮主鳳傾月的親傳弟子’的。用我的死,來羞辱你,來打擊魔宮的顏麵,順便再給他自己立一個清理門戶、大義滅親的牌坊。”
    “至於我林楓……或者陸鼎,究竟是誰,究竟做過什麽,是忠是奸,根本不重要。”
    “我,就是那個用來點燃引線的犧牲品。”
    一番話說完,寢宮再次陷入沉默。
    這一次,沉默中卻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陸鼎將自己的過去,像一件血淋淋的袍子,毫不避諱地攤開在了鳳傾月的麵前。他沒有乞求同情,也沒有宣泄憤怒,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一個關於他,也關於這個所謂正道仙宗的,冰冷事實。
    鳳傾月看著他,眼中的審視和冰冷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這小子平日裏為何總是那般玩世不恭,為何對魔宮的規矩毫無敬畏,又為何總能用最刁鑽、最無賴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一個從一開始就被當成死物拋棄的人,他又怎麽會去敬畏那些製定規則的人?
    “你胸口這東西……”
    鳳傾月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殺意。她揚了揚手中的陶瓷板。
    “也是琉璃仙宗給你的?”
    “不。”
    陸鼎搖了搖頭,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這是他們永遠也理解不了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師尊,你相信這個世界,除了靈力修行之外,還存在著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嗎?”
    鳳傾月眉頭微蹙。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一條不依靠天地靈氣,不修煉金丹元嬰,而是通過另外一種方式,賦予‘死物’以無上威能的道。”
    陸鼎指了指她手裏的板子。
    “就像它。它本身沒有任何靈力,但它遵循的是另一種規則,一種關於‘結構’和‘材質’的規則。在這種規則下,它比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護身法寶都要堅固。”
    “我把它稱之為……傳承。”
    “我在被派來魔宮的路上,九死一生,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份上古的傳承。這份傳承裏沒有心法,沒有劍訣,隻有無數關於如何運用這些‘規則’的知識。”
    陸鼎的話,如同天方夜譚。
    可證據,就在鳳傾月的手中。
    那塊破碎的、卻又真實得可怕的板子,正在為他荒誕的言論,提供最強有力的支撐。
    鳳傾月的心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一個被宗門拋棄的棄子,卻在絕境中獲得了顛覆常理的上古傳承……
    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某些話本裏才會出現的天命主角。
    “所以,你弄出來的那些會噴火的鐵管子,還有神機營裏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都來自於這份傳承?”鳳傾月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沒錯。”
    陸鼎坦然承認。
    “它們,都隻是那份傳承裏,最基礎、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鳳傾月沉默了。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碎片,仿佛想從中窺探出另一個世界的法則。
    陸鼎看著她震動的神情,知道時機已經成熟。
    他緩緩從床上站了起來,身上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微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走到鳳傾月的麵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尺。
    他沒有再用“弟子”的身份自居,也沒有仰視她。他的目光與她平齊,眼神裏沒有了平日的恭敬與畏懼,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與鄭重。
    “師尊。”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琉璃仙宗是什麽貨色,你今天看到了。他們虛偽、卑劣,視人命如草芥。”
    “魔宮又是什麽樣子,你比我更清楚。長老們勾心鬥角,內耗嚴重,若非有你強撐著,早已是一盤散沙。”
    “這個世界,從根子上,已經爛了。”
    鳳傾月的瞳孔微微一縮。
    她看到陸鼎的眼中,燃起了一團火焰。那火焰裏,有野心,有瘋狂,更有一種要將整個世界都付之一炬的決絕。
    “你,”陸鼎直視著她的眼睛,“甘心嗎?”
    “甘心守著這個腐朽的魔宮,和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群心懷鬼胎的自己人,玩這種無聊的爭霸遊戲嗎?”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敲在鳳傾月的心上。
    她當然不甘心。
    她比任何人都想改變這一切。
    可她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
    “你,”陸鼎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充滿了蠱惑的力量,“想不想……換一種活法?”
    “想不想……親手建立一個全新的秩序?”
    他伸出手,指向鳳傾月手中那塊破碎的陶瓷板。
    “你有化神期的修為,是這個世界最頂端的力量。而我……”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我,有顛覆這個世界的力量。”
    寢宮裏,月光如水。
    陸鼎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長。
    他看著眼前這位風華絕代、卻被困於魔宮之主身份的女帝,終於說出了那句石破天驚的話。
    “師尊,我們結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