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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者……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個問題像一顆無聲的炸彈,在陸鼎的意識深處引爆,將他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性炸得粉碎。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覺不到鳳傾月扶著他的手臂傳來的溫度。
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隻剩下黑白兩色的粒子在瘋狂地噪動。
那麵記錄著數千年悲壯與抗爭的壁畫,此刻看來,像一出精心編排的滑稽劇。薑序的遺言,複道盟盟主的犧牲,一代代修士為了所謂的“飛升”而付出的所有血與淚,都成了一個冰冷、荒誕的笑話。
實驗體。
觀察記錄。
為了培育一種……全新的文明形態。
“嗬……”
一聲幹澀、嘶啞的音節從陸鼎喉嚨裏擠了出來,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
他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在這死寂的地下空間裏顯得異常刺耳。裏麵沒有絲毫的喜悅或嘲諷,隻有一種被抽空了一切之後的、純粹的虛無。
鳳傾月扶著他的手臂猛地一緊。
她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聲,也從未在陸鼎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那是一種比絕望更深沉,比痛苦更空洞的神情,仿佛他的靈魂已經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徹底掏空了。
“陸鼎,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陸鼎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緩緩轉過頭,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死灰,沒有任何焦距。他就這樣“看”著鳳傾月,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該怎麽說?
說他們所處的世界,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培養皿?
說他們引以為傲的修仙大道,不過是某個高等文明為了對抗天敵而進行的一場實驗?
說他們每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每一次的頓悟與掙紮,都可能被記錄、分析,作為數據呈現在某個未知存在的觀察日誌上?
這種真相,比單純的謊言要殘酷一萬倍。
謊言尚有被戳破的可能,而這……這是連他們存在的根基都被徹底否定了。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沉悶而有節奏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地麵和牆壁開始微微震動,細碎的塵土從穹頂的縫隙中簌簌落下。
是仙盟的運輸直升機到了。
這熟悉的噪音,像一根針,刺破了陸鼎那近乎崩潰的意識。
他猛地回過神來,身體因為後知後覺的恐懼和憤怒,開始劇烈地顫抖。牙齒不受控製地上下磕碰,發出“咯咯”的輕響。
“走。”
他終於說出了一個字,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掙開鳳傾月的手,踉踉蹌蹌地走向那具還保持著盤坐姿勢的幹屍,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枚還嵌在屍骸眉心的儲物戒指,連帶著一小塊顱骨,一同掰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頭也不回地朝著出口走去。
鳳傾月沒有再問,隻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
返回仙盟總部的路,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運輸直升機的機艙內,巨大的旋翼轟鳴聲隔絕了內外的一切。閃爍的紅色警示燈,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陸鼎蜷縮在角落裏,雙臂抱膝,將頭深深地埋了進去,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野獸,隻想把自己藏進最深的黑暗裏。
鳳傾月就坐在他對麵,靜靜地看著他。
她沒有去打擾,也沒有出聲安慰。她隻是看著,看著他肩膀無法抑製的輕微抖動,看著他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
她知道,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徹底碎掉了。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小時,也或許隻是十幾分鍾。
陸鼎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嘴唇幹裂。
“鳳傾月。”他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
“我在。”
“如果……我是說如果。”陸鼎的目光沒有焦點,隻是空洞地望著機艙壁,“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你……會怎麽辦?”
鳳傾月沉默了片刻。
“什麽叫,沒有意義?”
陸鼎的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弧度。
“我們的修煉,我們的變強,我們對抗妖獸,守護人族……所有我們認為正確且偉大的事情,都隻是……一場戲。”
他的聲音很低,幾乎要被旋翼的噪音吞沒,但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鳳傾月的心上。
“一場被安排好的戲。我們是演員,也是……小白鼠。”
“有人在看著我們,記錄我們,引導我們……朝著他們想要的方向去發展。我們的悲歡離合,我們的生死存亡,對他們而言,可能隻是一行……有趣的數據。”
說到最後,“數據”那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機艙內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隻剩下那單調而狂躁的轟鳴聲,像是世界盡頭的悲鳴。
鳳傾月靜靜地聽著。
她沒有追問“他們”是誰,也沒有質疑這番話的真實性。
她隻是看著陸鼎的眼睛,看著那片死灰之下,正燃起的一簇微弱卻無比瘋狂的火焰。那是信念崩塌後,由憤怒、不甘和無盡的屈辱所點燃的火。
她忽然明白了,陸鼎在那個地下空間裏,究竟看到了何等恐怖的真相。
那種足以讓任何一個意誌堅定之人都徹底崩潰的真相。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一路走來,無論麵對何種絕境都未曾真正低頭的男人,此刻卻像個迷路的孩子,渾身散發著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獨與茫然。
直升機開始下降,窗外的燈火逐漸清晰。
仙盟總部,到了。
在機艙門打開的前一刻,在這段壓抑沉默的旅途即將結束的瞬間。
鳳傾月忽然向前傾過身,隔著狹窄的過道,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了陸鼎那隻因用力過度而青筋畢露的手背上。
她的手有些涼,卻很柔軟。
陸鼎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抬起眼,終於對上了她的視線。
在她的眼眸裏,他沒有看到驚恐,沒有看到懷疑,也沒有看到憐憫。
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澈的堅定。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
“無論如何,”
“我隻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