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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個字落下,如兩座山,砸進了死寂的潭心。
    沒有激起浪花,隻有沉悶的、令人窒息的回響。
    天衍宗的長老那隻剛剛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然後無力地垂落。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緩緩坐回了椅中,渾濁的眼球裏,最後一點名為“僥幸”的光,徹底熄滅了。
    沒人再開口。
    反駁?質疑?
    在“世界毀滅”這個選項麵前,任何代價都顯得不值一提。
    他們不是在選擇,隻是在被動地接受一個已經寫好的結局。
    陸鼎的目光掃過全場,將每一張或蒼白、或麻木、或絕望的臉盡收眼底。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邁步。
    那件破爛的衣袍在他身後劃過一道孤寂的弧線。
    當他走到門口時,身後終於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我們……需要做什麽?”
    陸鼎沒有回頭。
    “等通知。”
    門,開了又關。
    將一室的死寂,與一個即將被徹底顛覆的世界,隔絕開來。
    三天後。
    昆侖山脈。
    這裏曾是萬山之祖,靈氣之源,如今卻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工地。
    數以千計的土係修士懸浮在半空,雙手結印,麵色肅穆。在他們身下,一座高達萬仞的山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不是崩塌,而是被一股無形而磅礴的力量精準地“刨”開。山石泥土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流,匯聚成土黃色的洪流,被引導向遠方的峽穀,填平溝壑,夯實地基。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隻有靈力運轉時低沉的嗡鳴,連綿不絕,匯成一曲沉悶的、屬於創造與毀滅的交響。
    更遠處,一座座百丈高的巨型熔爐拔地而起。無數煉器宗門的弟子們按照陌生的圖紙,將宗門寶庫裏搬來的珍稀礦石投入其中。火焰不再是他們熟悉的、充滿靈性的本命真火,而是一種被陣法約束、提純、增壓過的地心之火,顏色是刺目的純白,溫度高到足以扭曲光線。
    整個修真界,就像一台被強行啟動的巨大機器,無數曾經高高在上的修士,此刻都成了這台機器上的一枚枚齒輪。
    他們茫然,困惑,甚至屈辱。
    但他們不敢停。
    因為在工地的最高處,有一雙眼睛正俯瞰著這一切。
    陸鼎就站在那裏。
    他換下了一身破袍,穿著一套灰色的、沒有任何紋飾的勁裝,腳下是堅固的短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頭上戴著的一頂明黃色的、樣式古怪的帽子。
    那帽子由不知名的材料製成,光滑,堅硬,沒有任何靈力波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他就是【曙光】計劃的“總設計師”。
    “報告總設計師!‘龍骨構架一組’已就位,所有成員均為煉器宗師,平均修為元嬰中期。”
    一名修士飛至他身前,恭敬地匯報。他的稱呼已經改了。
    “‘陣法蝕刻三組’就位,成員來自天機閣與百陣門,擅長微雕陣紋。”
    “‘材料冶煉部’報告,第一批高密度晶構鋼已完成初步提純,損耗率百分之十一,高於預期……”
    陸鼎靜靜地聽著,麵前懸浮著一道巨大的光幕,上麵是無數交錯的線條和方塊,構成了一副極其複雜的流程圖。每一個方塊裏都標注著任務名稱、負責人、以及一串不斷跳動的紅色或綠色的數字。
    “損耗率太高了。”陸鼎的目光落在那串紅色的數字上,語氣平淡,“通知冶煉部,讓他們嚴格按照《標準熔煉手冊》第三章第七節的流程操作,將‘離心去雜’的轉速提高三成。下午六點之前,我要看到損耗率降到百分之五以內。”
    “是!”那名修士領命,卻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總設計師……那個……‘手冊’上說,提高轉速可能會導致靈力結構失穩……”
    “手冊是標準,不是建議。”陸鼎打斷了他,“讓他們執行。出了問題,我負責。”
    “……是!”
    修士飛走後,另一批人被帶到了陸鼎麵前。
    他們是整個修真界最頂尖的煉器大宗師,每一個跺跺腳都能讓一方修真勢力抖三抖的人物。此刻,他們卻像等待訓話的學徒一樣,局促地站著。
    陸鼎沒有客套,直接一揮手,一張更為精細的結構圖出現在眾人麵前。
    “這是【曙光】號主龍骨第三段的結構圖。”
    他指著圖上一個複雜的節點。
    “我要你們,在七天之內,完成這個部分的鑄造。所有的材料、工具、人員,都已經給你們配齊了。”
    “這不是一件法寶,這是一個標準模塊。我不需要你們的任何‘靈感’,也不需要你們和材料建立什麽‘感應’。”
    “我隻需要你們,嚴格按照圖紙上的每一個數據,每一個步驟,把這個東西給我造出來。”
    “這……”一位白胡子老者,器宗的太上長老,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陸……總設計師,老夫煉器千年,從未聽說過如此煉器之法!煉器之道,在於心與火的交融,在於靈與物的共鳴,豈能像凡間工匠砌牆一樣,照本宣科?”
    “你的意思是,你的千年經驗,比我的圖紙更可靠?”陸鼎反問。
    老者被噎了一下,漲紅了臉:“老夫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如此浩大的神物,若無心神灌注,隻怕會形似而神不存,最終隻是個空殼子!”
    “神?”
    陸鼎似乎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轉過身,第一次正眼看向這位大宗師。
    “你所謂的‘神’,能讓艦體裝甲的能量抗性提升一個百分點嗎?”
    “你所謂的‘心’,能讓龍骨的結構強度承受住曲率航行時的空間撕扯嗎?”
    “不。”
    “我要的不是藝術品。我要的是一個能用、可靠、可以量產的工業品。”
    他伸出手指,在光幕上劃出了一條紅線。
    “從今天起,你們的工作,將由一套新的標準來衡量。”
    “它的名字叫,KPI。”
    “完成度、精確度、耗時、資源損耗率……每一項都會被量化。每天考核,每周排名。排名末位的團隊,會被取消資源優先供給權。”
    KPI?
    量化?
    考核?
    這些陌生的詞匯,像一把把重錘,砸在這些大宗師的心頭。他們畢生的驕傲,他們所信奉的道,在這一刻被徹底地、粗暴地踩在了腳下。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難受的屈辱。
    看著他們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陸鼎的語氣沒有絲毫軟化。
    “我知道你們不服。”
    “但你們很快就會明白,在這個工程麵前,你們個人的‘道’,一文不值。”
    “現在,去工作。”
    命令下達,不容置疑。
    大宗師們屈辱地領命,轉身走向那座被命名為“一號船塢”的巨大峽穀。
    陸鼎重新將目光投向遠方那片熱火朝天的工地。
    山脈在崩解,熔爐在嘶吼,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意誌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
    昔日的魔宮臥底,如今的救世主。
    不,他什麽都不是。
    他隻是一個工程師。
    一個為了讓文明這艘破船能繼續航行下去,而不得不把所有人都踹上船的,瘋子。
    七天後。
    一號船塢的中心鑄造台上。
    隨著最後一道冷卻陣法熄滅,白色的蒸汽散去。
    一段長達百米,通體暗金色,表麵布滿了精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能量回路的巨大構件,靜靜地躺在那裏。
    它沒有散發任何逼人的靈氣,卻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厚重與堅實感,仿佛它自身就是一個完整的、自洽的法則集合體。
    所有參與鑄造的修士,包括那位器宗的太上長老,都呆呆地看著這個由他們親手造出來的“怪物”。
    七天。
    沒有靈感,沒有共鳴,隻有冰冷的流程和數據。
    可他們卻造出了一個……他們畢生都無法想象的東西。
    一名年輕的測試員顫抖著將一枚檢測法器貼了上去。
    法器上的指針,瞬間打滿了。
    然後,在一陣不堪重負的“哢嚓”聲中,這件專門用來檢測頂級法寶強度的上品法器,直接碎成了粉末。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神跡般的眼神,望著那段龍骨。
    他們終於直觀地明白了,陸鼎帶給他們的,究竟是什麽。
    這不是對他們道的毀滅。
    這是在廢墟之上,建立一個全新的、足以對抗神明的……工業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