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船塢基地，從未如此喧囂過。
    數以萬計的修士與工匠，如同一座被捅穿的蟻巢裏的工蟻，沿著巨大的鋼鐵骨架瘋狂奔走。靈力驅動的吊臂發出刺耳的嗡鳴，將數噸重的構件精準地吊裝到位。高強度的焊接靈光此起彼伏，在巨大的船塢內交織成一張刺目的電網。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熔融的焦糊味、靈石燃燒後特有的稀薄臭氧，以及無數人汗水蒸發的鹹濕氣息。
    陸鼎就站在這片狂熱的中心，一頭亂發，雙眼布滿血絲。他手中的通訊法器幾乎沒有停歇過。
    “七號區的【高密度晶構鋼】產量再提三成！告訴丹鼎峰那幫煉丹的，把煉鋼爐當丹爐給我燒！”
    “陣法組！主能源管道的能量回路什麽時候能校準完畢？我要的不是‘快了’，是一個精確到時辰的答案！”
    “後勤！再調撥三千名土木係修士過來，基座下沉速度超過了預警值，必須立刻加固！”
    他的咆哮聲被淹沒在更大的噪音裏，但每一個接收到指令的區域負責人都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立刻將壓力層層傳遞下去。
    然而，在這片沸反盈天的狂熱之中，一處核心區域卻陷入了詭異的停滯。
    【曙光】號那長達千米、初具雛形的主龍骨下方，一群整個大夏王朝最頂尖的陣法大師和機關術士，正對著一張巨大的三維立體圖影愁眉不展。
    陸鼎大步流星地走過去，腳下的金屬板被他踩得哐哐作響。
    “怎麽回事？‘引力錨定節點’的預留接口為什麽還是空的？我三個時辰前來的時候它就是這樣！”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大夏皇家工造院的首席大師，滿臉疲憊地迎了上來，聲音沙啞。
    “陛下……我們試了所有辦法。”
    他指著圖影中心一個閃爍著紅光的關鍵節點，那正是整艘星艦龍骨與未來動力核心的連接點。
    “按照最終的結構設計，這裏必須嵌入一塊完整的‘星核精鐵’作為引力基座，才能承受躍遷時產生的空間撕扯力。我們已經探明，在地下一萬三千米深處，確實有那麽一塊……重約九千噸的星核精鐵礦。”
    老者頓了頓，臉上的皺紋擰成了苦瓜。
    “但是……它太深，也太重了。我們組織了三批化神期修士，動用土係至寶‘裂地錐’，向下鑽探了三千米，法寶就因為地心壓力和高熱崩碎了。機關鑽頭更是不堪一擊。這東西……我們……拿不到。”
    “拿不到？”陸鼎的聲音陡然拔高，他死死盯著老者，“整個大夏的精英都站在這裏，你們告訴我，一塊破石頭，你們拿不到？！”
    周圍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都矮了半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位年輕帝王身上那股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暴躁。
    老者羞愧地低下了頭。“陛下，那不是石頭……那是星球演化初期，在自身引力下坍縮凝結的物質，其密度和硬度，已經超出了此界法寶和術法的幹涉極限。除非……除非有傳說中的仙人，能搬山填海……”
    “仙人？”陸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慘笑一聲，一拳砸在旁邊的金屬欄杆上，發出一聲巨響，“老子去哪兒給你找個仙人來？！”
    整個區域的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首席大師說的是事實。他們引以為傲的修為、技術，在這顆星球最原始、最沉重的力量麵前，顯得如此無力。整個龐大的工程，就被這麽一個看似簡單粗暴的難題，死死卡住了喉嚨。
    就在這股焦躁與絕望快要溢出時，一個清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陸鼎身後響起。
    “你在找什麽？”
    這個聲音不大，卻像一滴冰水滴入滾油，瞬間穿透了所有的噪音，清晰地落在每個人的耳中。
    陸鼎猛地回頭。
    鳳傾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
    她依舊是一身素白的長裙，裙角無風自動。但她整個人，都變了。如果說之前的她是鋒芒畢露的劍，那麽現在，她就是容納萬物的鞘。那雙金色的眼眸裏，曾經的淩厲與威嚴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她就那麽靜靜地站著，卻仿佛與整個空間融為一體，又仿佛獨立於整個世界之外。周圍一切的喧囂、光影、塵埃，都像是繞著她流淌的溪水，無法觸及她分毫。
    陸鼎張了張嘴，那股滔天的怒火和焦躁，竟在這道目光下自行平息了。他有些狼狽地指了指那張三維圖影。
    “……一塊材料。在地底下，很深。”
    “嗯。”
    鳳傾月隻是應了一聲，目光掃過圖影，隨即，她抬起眼，望向腳下的金屬地麵，仿佛視線已經穿透了這厚重的船塢、穿透了萬米的地層，看到了那塊沉睡在地心的頑鐵。
    她邁開腳步，走到船塢中央那片最空曠的區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喧囂的工地，竟詭異地慢慢安靜下來，無數道視線，匯聚在這個纖細的背影上。
    隻見鳳傾月緩緩抬起了她的右手。
    那是一隻潔白如玉、堪稱完美的手，五指纖長，沒有任何煙火氣。
    她沒有掐動任何法訣，口中也沒有念誦任何咒文。
    她隻是……對著腳下的大地，輕輕地，虛空一握。
    這個動作是如此的輕柔，就像是要握住一捧從指間流過的細沙。
    起初，什麽都沒有發生。
    就在一位年輕的工程師忍不住要發出疑問時，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攫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髒。
    不是聲音，不是震動。
    是一種……律動。
    仿佛整個星球的脈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輕輕握住，然後，心跳的節奏，被強行改變了。
    “嗡——”
    一聲發自地底最深處的悶響，沿著所有金屬結構傳遞上來，讓每個人的牙齒都開始發酸。工匠們手中的工具開始嗡嗡作響，固定在基座上的巨型構件發出了不堪重負的**。
    首席大師臉色劇變，失聲喊道：“地龍翻身！快！穩固陣法！”
    然而，他預想中的劇烈晃動並未到來。
    那股律動越來越強，卻始終被約束在一種奇異的和諧之中。大地沒有撕裂，船塢沒有坍塌。人們隻是感覺到腳下傳來一股……向上的“浮力”。
    仿佛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連同整個船塢，正在被某種偉大的力量，從星球上“拔”起來。
    “天啊……看……看那兒！”
    一聲帶著顫音的驚呼，讓所有人抬起了頭。
    隻見在鳳傾月正上方的船塢穹頂，那由無數合金板拚接而成的巨大天花板，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拱起！
    不是被撞擊，而是像有一塊無形的、巨大無比的磁鐵，正在從外部將它吸得變了形。
    緊接著，在無數道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厚達數米的穹頂，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被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陽光，從破口處，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剛好籠罩在鳳傾月身上。
    可那光柱之中，卻有一個越來越大的陰影。
    一個龐然大物，無視了萬米厚的地層，無視了堅固的船塢基座，無視了物理法則，就這麽從地心深處，被直接“取”了出來。
    它破土而出，穿透了船塢的地麵，帶著一種緩慢而無可抗拒的威勢，緩緩升空。
    那是一塊無法形容的巨大金屬。
    通體呈現出一種暗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黑色，表麵並不光滑，布滿了天然形成的、如同龍鱗般的紋理。它的體積是如此龐大，以至於當它懸浮在船塢上空時，將穹頂的破口完全堵死，讓整個船塢重新陷入了昏暗。
    陽光，被它徹底遮蔽。
    九千噸的星核精鐵，就這麽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仿佛它天生就該在那裏，沒有任何重量。
    整個世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仰著頭，張著嘴，大腦一片空白。無論是那些相信數據與公式的工程師，還是那些信奉靈力與法則的修士，他們畢生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眼前這神跡般的一幕，徹底碾得粉碎。
    陸鼎呆呆地站著，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止。
    他見過化神修士移山，見過大陣法摧城。但那些，依舊是在“規則”之下的破壞。
    而眼前這一幕，不是破壞。
    是創造。
    是言出法隨。
    是……將自己的意誌，化為世界的新規則。
    這就是……煉虛嗎？
    鳳傾月緩緩放下手。
    那塊懸浮在空中的萬噸巨物，仿佛收到了指令，極其輕柔地、緩慢地，朝著那處為它預留的龍骨節點，沉降下去。
    沒有巨響，沒有衝擊。
    當它與主龍骨的接口完全嵌合的瞬間，隻發出了一聲沉重而古樸的悶響。
    “咚。”
    仿佛巨鍾被敲響，又像是為這個新時代，定下了一枚沉重的基石。
    一切，嚴絲合縫。
    鳳傾月轉過身，平靜的目光落在已經完全石化的陸鼎臉上。
    “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