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個字，沒有聲音，卻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在他意識的最深處炸開。
    時間沒有凝固，恰恰相反，它在陸鼎的感知中被無限地拉長、扭曲。
    他能聽到遠處一位宗師因為激動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能聽到精密機械臂移動時發出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嗡嗡”聲，能聞到空氣中因能量切割而產生的淡淡臭氧味。
    所有的感官信息都在湧入，清晰得令人發指。
    但它們都像隔著一層冰冷的海水，遙遠，模糊，與他無關。
    他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裏，維持著最後那個轉身的姿勢，像一尊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雕像。
    他體內的靈力，那些他曾引以為傲、奔騰如江河的力量，此刻安靜得如同死水。它們似乎也在畏懼，在顫抖，畏懼著那個從宿主心底升起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疑問。
    係統。
    這兩個字，曾是他最大的溫暖與依靠。
    此刻，卻化作了他骨髓裏最深沉的寒意。
    他沒有在腦海中歇斯底裏地咆哮，也沒有瘋狂地質問。所有的情緒，憤怒、恐懼、茫然，都在那個終極問題浮現的瞬間，被一種更為龐大的、名為“荒謬”的感覺所吞噬。
    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在攀上聖山的頂峰後，卻發現神座上空無一物，隻有一張字條，寫著“神不存在”。
    不。
    比那更糟。
    是發現神座上坐著的，是魔鬼的倒影。
    “出來。”
    陸鼎在意識空間裏，發出了指令。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平靜得像一片封凍的湖麵。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冰層之下，是怎樣洶湧狂暴的暗流。
    眼前那熟悉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係統界麵，沒有立刻浮現。
    一秒。
    兩秒。
    三秒。
    在陸鼎的感知裏，這幾秒鍾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那是一種被無視的、被拋棄的冰冷感，讓他幾乎要發瘋。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傳來的刺痛感讓他維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我讓你出來！”
    這一次，他的意識之聲帶上了一絲無法壓抑的顫抖。
    終於，那片代表著無上權柄與無限可能的藍色光幕，在他麵前緩緩展開。
    【宿主，我在。】
    一如既往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
    過去，陸鼎覺得這是高效、是精準、是超越凡俗情感的象征。
    現在，他隻覺得刺耳。
    “你看到了。”陸鼎的意識體，死死“盯”著那片光幕，一字一頓地說道，“外麵那東西，那個‘回歸者’的探針。”
    【信息已同步。正在進行數據比對……】
    “別跟我裝傻！”陸鼎的情緒終於失控，意識的海洋掀起滔天巨浪，“它的能量頻譜、它的材料結構、它的底層邏輯……為什麽，會和你的東西，一模一樣？！”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發出了最痛苦的嘶吼。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那些‘回歸者’又是什麽東西？！”
    “而我……”
    他的聲音哽住了，那個最可怕的問題，他不敢再問第二遍。
    係統光幕上的數據流停止了滾動。
    整個意識空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種死寂，比任何嘈雜的聲音都更讓陸鼎感到恐懼。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溺水者，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海中，不斷下沉，下沉……
    就在他的理智即將被這片死寂壓垮的刹那，係統終於給出了回應。
    那不是解釋，不是安撫，隻是一行行冰冷的、陳述事實的文字，在光幕上逐一亮起。
    【係統技術，源於“蓋亞”文明造物主序列。】
    【掃描對象“回歸者探針”，其技術源於“蓋亞”文明篡奪者序列。】
    【判定：雙方技術同源，分屬不同陣營。】
    一瞬間，陸鼎的大腦停止了思考。
    蓋亞？造物主？篡奪者？
    這些陌生的詞匯，每一個都像一顆超新星，在他的腦海中轟然炸開，將他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世界觀，徹底炸成了齏粉。
    他一直以為，這是一場修仙者與天外邪魔的戰爭。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命運選中的那個人，手握獨一無二的神器，來拯救這個世界。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這根本不是什麽正與邪的較量。
    這他媽的……是一場內戰！
    一場他聞所未聞的、來自某個名為“蓋亞”的文明的內部戰爭！
    而他，和他所守護的仙盟，以及那些所謂的“回歸者”敵人，都不過是這場戰爭中，被不同陣營武裝起來的代理人。
    他手中的“神器”，和敵人手中的武器，都是從同一條生產線上造出來的！隻不過，敵人的版本，似乎更新、更先進。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荒謬感，再次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的意識衝垮。
    他不是天選之子。
    他隻是……一個拿到了舊型號步槍的士兵。
    “所以……”陸鼎的聲音幹澀無比，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我算什麽？一個實驗品？一個棋子？”
    【權限不足，無法回答。】
    又是這句冰冷的回答。
    但這一次，陸鼎卻從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權限不足……
    這是否意味著，在他的上麵，還有更高的“權限”？那個所謂的“造物主序列”，究竟是一個組織，還是一位真實存在的“神”？
    而自己，這個被選中、被賦予了“係統”的宿主，在這場宏大到無法想象的文明內戰中，又到底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無數個問題，像是無數條毒蛇，瞬間填滿了他混亂的思緒，瘋狂地撕咬著他的神經。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係統發布的一個長期任務。
    【最終任務：尋找真相。】
    那時候，他以為的“真相”，是關於這個修仙世界的，是關於靈氣潮汐的，是關於飛升之路的。
    現在他才明白，那個任務指向的，是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更深、更黑暗的深淵。
    實驗室裏，一位負責數據匯總的老宗師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盟主，初步的拆解和分析已經完成。我們發現……”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一直背對著眾人的陸鼎，緩緩地轉過了身。
    盟主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
    可是，那雙眼睛裏，卻再也沒有了平日的從容與銳利。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
    像是燃燒過後的灰燼，所有的光和熱都已熄滅，隻剩下無盡的冰冷與死寂。
    老宗師的心頭沒來由地一跳，後麵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裏。
    陸鼎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掃過那些興奮、震撼、激動的臉龐，最後，落回到那枚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黑色探針上。
    他的聲音響起，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
    “所有數據封存，列為最高絕密。”
    “從現在開始，‘曙光號’計劃，提升至最高優先級。”
    “不計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