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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穀中的歡呼聲浪潮般湧起,又在陸鼎冰冷的沉默麵前詭異地退潮。
    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是離他最近的鳳傾月。她扶著侍女的手,剛想再說些什麽,卻發現陸鼎周身那股原本就已凝重的氣息,在瞬間變得如同萬載玄冰。那不是殺氣,也不是威壓,而是一種更純粹、更絕對的死寂。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精神世界裏徹底崩塌,然後又用那些冰冷的碎片,重鑄了一座墓碑。
    下方的人群也漸漸安靜下來。人們麵麵相覷,不明白為何在主龍骨合攏這般振奮人心的時刻,盟主的背影卻散發出比腳下鋼鐵更沉重的寒意。那股無形的壓力,順著高台蔓延而下,澆熄了所有人的熱情。
    “怎麽回事……”
    “盟主他……”
    竊竊私語聲響起,又迅速湮滅。
    陸鼎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眼睛裏也看不到一絲光亮,像兩口幽深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東西。他掃視著下方數萬張茫然、激動、又轉為不安的臉,嘴唇輕啟。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所有部門負責人,一刻鍾後,到一號船塢指揮中心開會。”
    “所有修士,返回各自崗位,繼續施工。”
    “所有工匠,輪班休息一個時辰,而後複工。”
    一連三道命令,簡潔、冰冷、不帶任何情緒。沒有慶祝,沒有鼓勵,甚至沒有對剛剛完成的壯舉給予半句肯定。
    人群徹底安靜了。如果說之前是疑惑,現在就是徹骨的寒意。
    鳳傾月看著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能發出聲音。她從陸鼎的眼神裏讀到了一種東西——決堤。某種一直被他強行壓抑的堤壩,就在剛才,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徹底衝垮了。
    陸鼎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便走,他的步伐沉穩得可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
    ……
    一刻鍾後,一號船塢臨時指揮中心。
    這裏與其說是指揮中心,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由金屬腳手架搭建起來的平台,可以直接俯瞰下方【曙光號】的龐大骨架。各種線路像藤蔓一樣裸露在外,數十塊巨大的光幕懸浮在空中,閃爍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
    仙盟所有核心高層,近百人,此刻都已到齊。他們神情肅穆,大氣都不敢出,壓抑的氣氛讓空氣都變得粘稠。
    陸鼎站在平台的最前方,背對著眾人,一言不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這種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終於,一位負責資源統籌的白發長老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開口:
    “盟主,【曙光號】龍骨既已合攏,下一步是否按照原計劃,開始鋪設能源中樞與動力陣列?隻是……材料損耗遠超預期,若繼續保持這個速度,恐怕……”
    “原計劃,”陸鼎打斷了他,依舊沒有回頭,“作廢。”
    三個字,像三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作廢?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為了這個計劃,整個仙盟幾乎掏空了數千年的積累,無數人為此嘔心瀝血,現在,在完成了最關鍵一步之後,竟然說作廢?
    “盟主,這……這是何意?”另一位陣法總管顫聲問道,“難道龍骨的熔接出了問題?”
    “熔接很完美。”陸鼎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我們的戰略,從根子上就錯了。”
    他終於轉過身,目光如利劍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們以為,造出一艘【曙光號】,就能獲得與‘它們’抗衡的資本。我們以為,隻要我們躲起來,龜縮在這片山穀裏,就能贏得時間。”
    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殘酷的弧度。
    “我們錯了。”
    “等待,不是在積蓄力量,是在等死。”
    陸鼎走到平台中央一個巨大的操作台前,手指在上麵飛速劃過。很快,正中央最大的一塊光幕上,所有的工程數據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宇宙背景,以及一個孤零零的、布滿環形山的灰色星球。
    月球。
    陸鼎的手指在光幕上再次滑動,畫麵飛速拉近,最終鎖定在月球背麵一處巨大的陰影區域。
    “這裏,是‘廣寒宮’基地,三百年前,由我們的先輩建立,後因能源枯竭而廢棄。”
    畫麵再次放大,一個龐大而破敗的基地輪廓出現在眾人眼前。扭曲的金屬結構,撕裂的穹頂,以及散落得到處都是的殘骸,無聲地訴說著一場遙遠的災難。
    “盟主,您讓我們看這個,是……”一位負責情報的閣主皺眉問道。
    陸鼎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在基地一角某個不起眼的建築殘骸上,輕輕一點。
    那個區域被瞬間放大,像素經過層層優化,最終變得清晰。
    那是一塊巨大的、傾斜的金屬外牆碎片。而在那碎片上,赫然印著一個所有人都無比熟悉的徽記——一個由齒輪與飛劍交織而成的圖案。
    仙盟的徽記!
    而且,從徽記的磨損程度和樣式來看,絕對不是三百年前的舊物,倒像是……最近才印上去的。
    “這不可能!”
    “我們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人群中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呼。
    陸鼎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這沒什麽不可能的。因為‘篡奪者’,和我們,或許源自同一個地方。”
    他伸出另一隻手,調出了那根黑色探針被解析後的三維結構圖。
    “它們的技術,它們的能量運用方式,甚至它們的思維邏輯……都與我們同源,但版本,比我們更先進。”
    “把一個擁有更先進技術的同源敵人,放在身邊,然後我們自己關起門來,指望用一個尚未完成的、技術上可能已經落後的東西去對抗它?”
    陸鼎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朵。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愚蠢的笑話!”
    整個指揮中心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陸鼎的話,像***術刀,殘忍地剖開了他們一直以來賴以為生的希望,露出了下麵血淋淋的、絕望的現實。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最開始那位白發長老的聲音已經帶上了絕望的顫抖。
    陸鼎的目光重新投向了月球基地的放大圖,眼神裏閃爍著一種瘋狂而決絕的光芒。
    “與其坐在這裏,被動地等待下一次未知的攻擊,不如我們主動打出去。”
    “在【曙光號】完工之前,我們必須搞清楚,我們的敵人究竟是什麽。它們有多少數量,它們的弱點在哪裏,它們……究竟想幹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讓所有人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決定。
    “我決定,立刻組織一支精銳小隊,放棄所有防禦陣法的加持,乘坐我們僅存的三艘【神舟】飛船,登陸月球。”
    “目標——”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那片廢棄的基地上。
    “突襲偵察‘廣寒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