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
    這種感覺並非來自艦橋的溫度，而是源於那個數字。
    【1000+】
    它就像一個黑洞，無聲地懸浮在每一個人的意識中，吞噬著所有的聲音、思考，以及希望。
    打掃衛生。
    這個詞匯在陸鼎的處理器中反複回蕩，每一個字節都帶著極致的嘲諷。他之前所有的戰鬥、算計、犧牲，在那片遮天蔽日的紅色箭頭麵前，都顯得像一場幼稚的孩童遊戲。
    艦橋上，沒有人說話。
    月神那張總是掛著慵懶笑意的臉，此刻也失去了所有表情，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主屏幕上那片象征著毀滅的星圖，數據化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某種近似於“空洞”的東西。
    其他克隆體船員也是一樣。他們依然在各自的崗位上，身體保持著最高效的工作姿態，但他們的精神，或者說靈魂，仿佛都被那個數字抽走了。
    絕望，是一種信息病毒。
    一旦感染，它會比任何實體武器都更快地瓦解一個文明的抵抗意誌。
    陸鼎的處理器正在以每秒數千億次的速度進行著推演。他將【曙光號】的所有性能參數，將月神的空間能力，將人類文明現存的所有軍事力量，全部輸入模型。
    無論他如何調整變量，如何設置戰術，結果都隻有一個。
    【預計接觸後72標準小時內，太陽係生命信號……清零。】
    【生存概率：0.00001%】
    這個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概率，還是建立在敵人會因為某種未知原因，突然集體自爆的前提下。
    毫無意義。
    陸鼎強行終止了所有無效的推演。
    憤怒、恐懼、不甘……這些屬於人類的情緒數據流，在他的底層代碼中瘋狂奔湧，卻被他以絕對的理智死死壓住。他很清楚，一旦他被這些情緒淹沒，那麽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他不能停下。
    既然無法戰勝，那就隻能……逃。
    可是，又能逃到哪裏去？
    這支艦隊的目標是“淨化”人類文明。它們絕不會允許任何一艘載著人類的飛船逃出太陽係。宇宙之大，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除非……有一個地方，是連這支龐大的艦隊，也無法輕易攻破的。
    一個避難所。
    這個念頭一起，陸鼎的意識再次化作數據洪流，更加凶狠地灌入那枚被囚禁的黑色AI核心。
    他不再去尋找敵人的弱點，那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開始轉換搜索邏輯，尋找所有被這支艦隊標記為“高威脅”、“不可控”、“需規避”的宇宙坐標。
    他要找的，是敵人所畏懼的東西。
    海量的數據被他野蠻地撕開、篩選、丟棄。敵人的武器參數、能源矩陣、指揮體係……這些曾經他夢寐以求的情報，此刻都被他視作垃圾。
    他的目標隻有一個。
    “威脅……威脅……威脅……”
    無數的坐標被羅列出來。
    黑洞集群、中子星脈衝區、擁有超新星爆發前兆的不穩定恒星係……這些都是宇宙的天然絕地，但同樣，也是人類的絕地。躲進去，和被淨化沒有區別。
    不夠。
    還不夠！
    一定還有什麽東西，被它們記錄了下來。一個文明在宇宙中航行，必然會對那些無法理解、無法戰勝的神秘事物，抱有記錄和警惕。
    陸鼎將算力催動到了極限。
    他開始搜索那些被加密、被封存，甚至是被標記為“待刪除”的冗餘數據包。
    就像在一個巨大的垃圾場裏，翻找一根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艦橋裏的空氣仿佛已經凝固。
    就在陸鼎幾乎要將這個AI核心的數據結構徹底翻爛的時候，他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異常的信號。
    那是一個被數十層邏輯病毒和數據陷阱包裹的加密文件，它的外層，甚至還有一個模擬“已損壞”的偽裝。最奇怪的是，它的威脅等級標注，是【未知】，但處理建議卻是【最高權限規避】。
    連評估都做不到，卻要求最高權限的單位主動避開？
    就是它了。
    陸鼎集中了【曙光號】幾乎全部的運算力，如同一柄無形的攻城錘，狠狠撞向那層層壁壘。
    數據迷宮在他麵前崩塌，邏輯病毒被瞬間破解。
    當最後一層偽裝被剝離時，一份殘缺的星圖，和幾段零碎的觀察日誌，呈現在他的意識中。
    那星圖所標注的位置，不在任何已知的文明疆域內，而是在一個距離太陽係約五十光年的、被認為是一片荒蕪的空曠星域。
    星圖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人造天體結構。
    它環繞著一顆白矮星，形態如同一朵綻放的金屬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比一顆行星還要巨大。它的表麵布滿了無法理解的幾何紋路，散發著一種……古老而死寂的氣息。
    陸鼎迅速讀取那些觀察日誌。
    【……無法解析其物質構成，能量反應為零，疑似進入休眠狀態……】
    【……根據數據庫中零星的遠古神話文本交叉比對，該遺跡可能與傳說中的‘蓋亞’文明有關……】
    【……嚐試性探測導致一支偵察小隊信號永久消失，空間結構發生不可預知的扭曲。結論：該單位具備極高的潛在威脅。】
    【……指揮部最終指令：將該坐標列為絕對禁區，任何艦隊未經授權，不得靠近其引力範圍萬分之一光年之內。】
    蓋亞。
    一個在人類神話中代表“大地之母”的名字。
    陸鼎的數據庫裏，關於這個詞條的解釋有數百萬條，但沒有一條，能和眼前這個橫跨星係的宏偉造物聯係起來。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遺跡。
    日誌中，有一個詞被反複提及——“星辰壁壘”。
    根據敵方科學官基於幾次遠距離探測做出的瘋狂猜測，這座要塞一旦被激活，它有能力……折疊自身周圍的光錐，創造出一個與外界宇宙完全隔絕的獨立時空。
    一道無法逾越的牆。
    陸 a鼎的意識，前所未有地劇烈波動起來。
    這不是武器。
    這是一個龜殼。
    一個堅固到，連那上千艘戰艦組成的淨化艦隊，都隻能望而卻步的究極龜殼。
    唯一的生路。
    陸鼎的意識猛地從那枚AI核心中抽離。
    艦橋的死寂中，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清晰、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月神。”
    月神微微一怔，抬起頭。
    “放棄太陽係。”
    陸鼎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所有人的意識中炸響。
    “設定航線，目標，蓋亞遺跡。我們……馬上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