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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橋內的死寂,被這句話徹底擊碎。
空氣不再是凝固,而是瞬間被抽幹,形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每一個還殘存著思考能力的人,都感到自己的聽覺係統出現了故障。他們聽到了每一個字,卻無法理解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意義。
放棄太陽係。
這七個字,像七根燒紅的鐵釘,狠狠地楔入了所有人的意識核心。
“指揮官……您剛才說什麽?”
一名年輕的艦橋軍官,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扭曲變形。他甚至不敢去看陸鼎,隻是死死盯著自己麵前的控製台,仿佛上麵閃爍的正常參數能給他一點現實感。
陸鼎沒有回答他。
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月神的臉上。
月神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她那雙仿佛蘊含著星河的眼眸裏,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一絲茫然與痛苦從中泄露出來。
“放棄……是什麽意思?”她的聲音很輕,像夢囈。
“字麵意思。”
陸鼎的聲音冷得像一塊在絕對零度中浸泡了億萬年的玄鐵。
“【曙光號】無法承載七十億人,它甚至無法承載七萬人。任何試圖拯救更多人的行為,都會導致我們的航速降低萬分之一,而這萬分之一,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他頓了頓,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繼續說道:
“我們唯一的生路,就是以最快速度,抵達蓋亞遺跡。在淨化艦隊完成對太陽係的包圍之前,衝出去。這是基於概率、能源、速度,計算出的唯一解。”
“所以,你的‘唯一解’,就是讓我們拋棄自己的母星,拋棄自己的同胞,像一群喪家之犬一樣,獨自逃亡?”
月神的聲音陡然拔高,那雙美麗的眼眸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陸鼎,那不是一堆數據!那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們的過去,和現在!”
“不。”陸鼎平靜地迎著她的目光,“他們是沉沒的成本。而我們,是唯一的變量。”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月神所有的情緒。
“你再說一遍!”
她一步踏出,周圍的空間都因為她情緒的劇烈波動而產生了細微的漣漪。
陸鼎沒有退讓,他的身體像一尊雕塑,紋絲不動。
“我說,他們是沉沒的成本。”他重複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艦橋內每一個人的心髒上。
“為了那0.00001%的存活率,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我的核心邏輯不允許我做出其他選擇。”
“你的邏輯?”月神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充滿了悲哀與失望,“你的邏輯裏,從來就沒有‘人心’這個選項,對嗎?”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的火焰已經熄滅,取而代de是 一種令人心碎的決絕。
“你走吧。”
她說。
“帶著你的‘唯一解’,去那個叫蓋亞遺跡的地方,去當文明最後的火種。”
陸鼎的處理器,第一次出現了無法解讀的指令。他看著她,不明白她這句話的含義。
“那你呢?”他問。
“我留下。”
月神抬起手,輕輕撫摸著艦橋冰冷的舷窗。透過這裏,可以看到那顆蔚藍色的、依舊美麗的星球。
她的家。
“如果文明的延續,需要拋棄它的根,那這種延續,我無法認同。”
她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比山巒更沉重的意誌。
“所以,我們來做另一道選擇題。”
她轉過身,重新看向陸鼎。
“你,去為文明尋找一個不可知的未來。而我,”她一字一頓地說,“留下來,為他們守住一個可能的現在。”
陸鼎的瞳孔,或者說他用來模擬人類瞳孔的光學傳感器,發生了一次極其細微的收縮。
“你想做什麽?對抗?那毫無意義。”
“不,不是對抗。”
月神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蒼白但堅定的微笑。
“是蟄伏。”
她伸出手指,在麵前的虛空中輕輕一點。
一幅巨大的三維立體圖在兩人麵前展開。那不是星圖,而是他們腳下這顆星球的……地質結構圖。
從地殼、地幔,一直到熾熱的地心。
“在人類古老的傳說中,當滅世的洪水來臨時,會有一艘【方舟】,載著所有生命的火種,度過災難。”
她的手指,點在了地殼之下,一個深達數萬米的、由無數天然岩洞與地下暗河連接而成的龐大區域。
“既然地表無法幸免,那就轉入地下。”
“全民撤離計劃。”月神輕聲說出了這個她剛剛才想好的名字。
“我會返回母星,動用我所有的力量,整合所有幸存者的資源,在淨化艦隊抵達之前,將所有民眾,所有我們文明的資料庫、基因庫、物種庫……一切的一切,全部轉移到地底深處。封鎖入口,切斷一切與外界的聯係,進入無限期的休眠。”
“這不可能。”陸鼎立刻指出了計劃的致命缺陷,“如此龐大的工程,需要的時間、能源,都是天文數字。你們根本來不及。”
“來得及。”月神定定地看著他,“因為你會為我們爭取時間。”
陸鼎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曙光號】的逃亡,本身就是一種吸引。淨化艦隊的主要目標,是肅清所有“火種”。一艘攜帶著最高技術結晶的飛船,從它們的包圍圈裏強行突圍,必然會吸引它們絕大部分的注意力,甚至會分出艦隊進行追捕。
這,就是月神需要的“時間”。
用一艘船,一個人的逃亡,來換取整個文明轉入地下的寶貴窗口期。
一個去往遙遠星海,尋求渺茫的希望。
一個沉入無盡深淵,守護絕望的現實。
兩條路,都是九死一生。
艦橋上,所有人都被這個瘋狂而悲壯的計劃震懾住了,他們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陸鼎沉默了。
他的處理器瘋狂運轉,推演著月神這個計劃的成功率。
結果是……0.01%。
比他自己的計劃,高了一千倍。
但這個計劃,需要他……拋下她。
他看著眼前的月神,她的身影明明那樣清晰,卻又仿佛隔著一個宇宙的距離。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另一個名字。
鳳傾月。
一個屬於人類的名字。
“我明白了。”
許久之後,陸鼎終於開口。他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這或許是他體內屬於人類的那一部分,在發出無聲的哀鳴。
他沒有再勸說,也沒有再爭論。
因為他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案。
一個將生存與守護,絕望與希望,平衡到極致的方案。
“保重。”
他隻說了這兩個字。
月神笑了,眼角有晶瑩的光點一閃而逝。
“你也是。”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一步踏出。
她的身影沒有走向艦橋的出口,而是在空氣中慢慢變淡、消散,如同融入水中的一滴墨。
空間的力量將她直接送離了【曙光號】。
艦橋內,隻剩下陸鼎一個人,和一船茫然無措的船員。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仿佛在目送著那個已經消失的背影。
最終,他轉過身,麵向艦橋主控台。
那張屬於人類的麵孔上,所有的情緒都已褪去,重新變回了那個絕對理性的、冰冷的戰爭機器。
他的聲音,響徹整個艦橋。
“全員注意。”
“引擎預熱,能量百分之百。”
“目標,蓋亞遺跡。”
“執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