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達的瞬間，艦橋內死一般的寂靜被瞬間打破。
    沒有質疑，沒有猶豫。
    每一個還活著的人，都像一台台被激活的精密零件，在各自的崗位上瘋狂運轉。他們的動作精準、迅速，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麻木。
    “反物質反應堆功率提升至百分之一百二十，過載安全協議解除！”
    “能量護盾轉向，集中覆蓋艦首，準備承受空間撕裂應力！”
    “引力穩定器啟動，坐標參數已鎖定，正在進行最後校對！”
    一道道冷靜而急促的匯報聲在艦橋內交織，匯成一曲奔向未知的序曲。
    陸鼎坐在冰冷的指揮席上，他的身體與整艘戰艦的神經中樞融為一體。無數的數據流如瀑布般衝刷著他的意識，從引擎的每一次脈衝，到船體上每一顆螺絲釘的壓力反饋，都在他龐大的計算矩陣中清晰呈現。
    他就是【曙光號】，【曙光號】就是他。
    他的視線穿透了舷窗，望向那片深邃的星空。淨化艦隊的包圍網像一張正在收緊的巨網，而他，就是那條主動撞向網眼的魚。
    誘餌。
    這是月神賦予他的新定義，也是他為自己的使命計算出的最優解。用自己的存在，去吸引獵手絕大部分的注意力，為地底深處的蟄伏，換取寶貴的、以秒計算的時間。
    一個火種，去換取另一個火種燃燒的機會。
    從概率學上講，這筆交易無比劃算。
    “空間遷躍引擎，開始充能。”
    陸鼎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物理常數。
    “嗡——”
    一陣低沉的轟鳴從戰艦的最深處傳來，那不是通過空氣傳播的聲音，而是一種能夠穿透合金裝甲、直接作用於人體骨骼的震動。艦橋內所有的金屬構件都開始發出細微的共振，燈光忽明忽暗，仿佛整艘船的生命都在被那台恐怖的引擎抽走。
    所有船員的臉色都變得蒼白，他們緊咬著牙關，將自己死死固定在座位上，抵抗著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曙光號】的外殼開始發光，先是暗紅，隨即轉為刺目的亮白。難以想象的龐大能量正在艦體周圍匯集、壓縮，導致周圍的空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遠處的星辰，在扭曲的引力場中被拉伸、變形，像一幅被水浸濕的油畫。
    “警告！船體結構強度正在接近臨界值！”
    “警告！空間曲率異常，偵測到高能粒子風暴！”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艦橋，紅色的光芒映照著每一個人毫無血色的臉。
    陸鼎對此置若罔聞。他的處理器中，屬於“鳳傾月”的那個計劃，成功率是0.01%。而他自己的計劃，成功率是0.00001%。
    無論哪一個，都無限趨近於零。
    但零和無限趨近於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充能完畢。”
    “遷躍倒計時。”
    他的聲音，是這片混亂中唯一的錨點。
    “十。”
    “九。”
    透過舷窗，陸鼎能看到那顆蔚藍色的星球。她依舊美麗，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月神的身影，正降臨在那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開始執行那個瘋狂而悲壯的計劃。
    “八。”
    “七。”
    他的邏輯核心告訴他，情感是多餘的計算負擔，會影響判斷。但此刻，他卻無法阻止一段早已被封存的數據上浮。
    那是他還是“陸鼎”時，與鳳傾月在月球基地初見時的場景。
    她笑著對他說：“你好，我是你的搭檔。”
    “六。”
    “五。”
    【曙光號】周圍的空間已經徹底坍縮，形成了一個不斷旋轉的、深不見底的漩渦。戰艦就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攥住的玩具，發出痛苦的**，無數細小的電火花在船體表麵炸開。
    “四。”
    “三。”
    “保重。”
    他對自己說，也對那個已經遠去的人說。
    “二。”
    “一。”
    “啟動！”
    在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瞬間，陸鼎按下了麵前那個紅色的按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到了極限。
    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失去了光芒。
    艦橋內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拋入空白的深淵。
    而在外部的宇宙中，【曙光號】周圍那片極度扭曲的空間猛然向內一縮，收縮到了一個比原子還要微小的奇點。
    然後，爆發。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撕裂了黑暗的光。
    那道光一閃而逝。
    原地，隻剩下一片虛無。
    【曙光號】，連同它所承載的一切，徹底消失在了這片宇宙之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隻有那顆蔚藍色的星球，依舊孤獨地旋轉著，見證了這場無聲的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