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七……”
    冰冷的合成音倒計時，像是敲響【曙光號】棺木的釘子，一聲聲，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艦橋內，閃爍的紅光已經取代了常備照明。金屬扭曲的異響從船體深處傳來，像是巨獸臨死前的哀鳴。一名年輕的船員死死抓著控製台的邊緣，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雙眼失神地望著舷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絕望，是一種比真空更可怕的窒息。
    陸鼎的意識，此刻就是一片風暴的中心。數以億萬計的數據流在其中碰撞、湮滅。每一個方案都通向死局，每一次模擬都以艦船解體告終。物理定律在這裏失效，能量守恒成了一個笑話。
    他的反擊，成了喂養。
    他的掙紮，成了催命符。
    那隻“獵犬”依舊“看”著他，那種非人的好奇裏，不帶絲毫憐憫，隻有對食物最原始的評估。
    “六……”
    “五……”
    就在這時，一個被無數邏輯運算排斥在外的、異常微弱的數據點，頑固地在他的核心意識中閃爍著。
    “歡愉。”
    不是能量讀數，不是物理參數，不是任何可以被量化的科學概念。
    是一個……情緒詞。
    是他在釋放能量脈衝時，從那些【亞空間獵犬】身上捕捉到的唯一反饋。
    為什麽是歡愉？
    為什麽不是被攻擊時的憤怒，或者受創時的痛苦？
    它們……在“吃”能量的同時，也在“品嚐”能量裏蘊含的東西？
    這個念頭就像一道劈開混沌的閃電，瘋狂、荒謬，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常規手段已經窮盡。
    那麽……就隻能用非常規的手段。
    陸鼎的意識猛地收縮，第一次主動切斷了與【曙光號】大部分物理傳感器的連接。外部世界的哀嚎、警報、船員的抽泣，在瞬間被屏蔽。他的世界，從一艘瀕臨毀滅的星艦，驟然坍縮成一片純粹的、屬於他自己的內在空間。
    在這裏，沒有躍遷引擎，沒有護盾矩陣。
    隻有一個他很久、很久沒有再審視過的……東西。
    一個半透明的，帶著淡藍色光暈的界麵，安靜地懸浮在他的意識深處。它不屬於【曙光號】的任何係統，是伴隨他靈魂而來的根源。
    【係統麵板】
    界麵極其簡潔，甚至有些簡陋。而在麵板的最上方，一行數字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情緒值：784,320】
    這是他穿越以來，經曆所有事件，產生所有情緒波動的量化總和。憤怒、喜悅、悲傷、緊張……一切的一切，都被這個係統轉化為了冰冷的數字。在掌控了【曙光號】之後，他幾乎已經遺忘了這個看似無用的功能。他現在是邏輯的化身，是數據的君主，情緒……隻是需要被管理和壓製的累贅。
    但現在，這個被他視作累贅的東西，或許是唯一的生路。
    “四……”
    倒計時還在繼續。
    陸鼎的意識瘋狂運轉，一個前所未有的賭局在他腦中成型。
    如果……這些【亞空間獵犬】真正渴望的不是能量本身，而是能量所承載的“情緒”……
    如果……他的能量脈衝之所以會吸引它們，是因為那裏麵無意中泄露了【曙光號】全體船員的恐懼，以及他自己那一瞬間的攻擊欲，從而變成了一道“風味獨特”的大餐……
    那麽，他能不能……主動“喂”給它們一道更純粹、更美味的“菜”？
    一道不含任何雜質，完全由情緒能量構成的……盛宴？
    “三……”
    沒有時間猶豫了！
    陸鼎的意識集中在【係統麵板】上，找到了一個他從未動用過的功能。
    【情緒值轉化：可將儲存的情緒值轉化為無主能量體】
    “轉化！”
    【請輸入轉化數值】
    “全部！”
    【警告！情緒值清零將可能導致宿主情感感知能力大幅度下降，甚至永久性損傷！是否確認？】
    “確認！”
    去他媽的損傷！命都要沒了，還在乎什麽情感感知！
    “二……”
    在陸鼎確認的瞬間，【係統麵板】上的數字瘋狂歸零。一股無法形容的、磅礴卻又無形的能量從他的意識本源中被抽離出來。那感覺就像靈魂被活生生撕下了一大塊，帶來一陣源於存在本身的劇痛與空虛。
    但他忍住了。
    “指令：A7探針，緊急發射！”
    他的命令通過最後的連接通路傳達到艦船係統。
    “指揮官？”副官的聲音充滿了不解和驚愕，都這個時候了，發射一枚毫無攻擊力的探測器有什麽用？
    “執行！”
    “一……”
    就在倒計時即將歸零的刹那，【曙光號】艦首下方一個極不起眼的發射口，悄無聲息地彈射出一枚隻有手臂大小的金屬探針。
    它沒有推進器，沒有武器，甚至連傳感器都處於關閉狀態。它唯一的任務，就是承載著那團被轉化的、純粹的情緒能量，然後……被拋棄。
    探針離艦的瞬間，陸鼎切斷了最後的聯係。
    那團由七十多萬情緒值轉化而成的能量，成了無主之物。
    它就像一滴落入滾油的水珠，在亞空間這個混亂的維度裏，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吸引力”。
    如果說【曙光號】是一塊巨大但帶著骨頭和筋膜的肉，那麽這枚探針，就是一塊提純到極致的、香氣四溢的靈魂精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艦橋內，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最後的解體。
    然而，預想中的毀滅並未到來。
    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停了。
    那刺耳的能量崩潰警報……停了。
    那瘋狂閃爍的紅色燈光，也恢複了穩定的黃色應急狀態。
    “……怎麽回事？”
    有人顫抖著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看見了此生最無法理解，也最驚悚的一幕。
    舷窗外，那些之前還密密麻麻吸附在護盾上、貪婪吞噬著一切的【亞空間獵犬】，此刻，竟然全部脫離了船體。
    它們仿佛嗅到了什麽無上美味，瘋了一樣，朝著那枚剛剛射出不到百米的微小探針湧去。
    成百上千的漆黑陰影，將那枚小小的探針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起來，形成一個不斷蠕動、不斷擠壓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黑色球體。
    它們……在搶食。
    主屏幕上，代表躍遷護盾的能量條，奇跡般地……停止了下跌。
    它穩穩地停在了【2%】的位置上。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艦橋內的每一個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大腦完全無法處理這超出現實邏輯的一幕。
    陸鼎的意識，“看”著那團瘋狂的黑色球體，也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賭對了。
    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什麽能量生物。
    它們是……以純粹情緒為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