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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它的標尺。
“鳳傾月”這三個字,像一段無法被解析的亂碼,強行注入了陸鼎那台高速運轉、絕對理性的生物處理器中。整個宏偉的英靈殿,連同那億萬星辰般的休眠倉,都在這三個字落下的瞬間,化為了虛無的背景。
他沒有動,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那是一種比任何劇烈反應都更可怕的死寂。
仿佛一台正在執行最高指令的精密儀器,突然被告知,它賴以運轉的底層公理,是錯誤的。整個邏輯框架,在無聲無息間,寸寸崩塌。
AI沒有催促,它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在它的運算中,這是必要的宕機時間,是生物體處理超負荷信息時的正常現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一個世紀。
陸鼎終於有了第一個動作。他抬起了手,但隻抬起了一半,便停在了半空中,五指微微顫抖。那是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源於生命最深處的痙攣。他立刻察覺到了這絲不受控製的“錯誤”,並用更強大的意誌,強行將它壓了下去。
他的手,重新恢複了穩定。
“你說……鑰匙。”
他的聲音幹澀、嘶啞,像兩塊生鏽的金屬在互相摩擦,每一個字都異常艱難。
“成為鑰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將自身的存在,作為一次性的點火介質。】
AI的回答冰冷而精準,不帶絲毫修飾。
【當靈能者的精神力與奇點核心建立鏈接的瞬間,核心將被激活。同時,奇點內部的巨大能量將沿著鏈接逆流而上。根據模型推演,在0.07秒內,作為“鑰匙”的生物媒介,其構成物質將被徹底分解,化為宇宙中最基本的粒子。】
【不會有痛苦。】
AI最後補充了一句。
陸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0.07秒。
化為基本粒子。
不會有痛苦。
這些詞匯在他的腦海中排列、組合,最終構成了一副清晰、冰冷、無可辯駁的圖像。
那是死亡。
最徹底的,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的死亡。
他再次睜開眼時,那片星空般的休眠倉在他眼中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他的眼神也恢複了之前的冷靜,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有辦法聯係上她嗎?”
【有。】
【戴森環的超光速通訊陣列尚有百分之三的功能完好,足以支撐一次單向的、跨越星海的通訊。但需要消耗掉要塞目前百分之九的備用能源。】
“帶我去。”陸鼎說,語氣不容置疑。
沒有多餘的詢問,沒有絲毫的猶豫。
英靈殿的光芒緩緩黯淡下去,一條新的光帶在陸鼎腳下延伸,指向更深邃的黑暗。他邁開腳步,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卻又堅定得如同在執行一段無法被篡改的程序。
通訊中心位於戴森環的最頂端,一個巨大無比的、如同教堂般的穹頂之下。
整個空間空曠得令人心悸,穹頂之上並非金屬,而是一片緩緩流動的實時星圖,深邃的宇宙就壓在頭頂,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那些冰冷的星辰。
正中央,是一張孤零零的控製台,像一座獻給星海的祭壇。
【請坐。】
陸鼎依言坐下。冰冷的金屬座椅傳來一絲寒意,他卻毫無所覺。
【通訊信道正在構建……目標坐標鎖定:第三旋臂,蔚藍星域,母星。】
【能量正在注入……】
控製台前的空間開始扭曲,無數細小的光點憑空出現,飛速旋轉,匯聚成一個不穩定的光團。刺耳的電流聲在空曠的大廳裏回蕩,像是宇宙深處傳來的嗚咽。
【警告:能量儲備下降至百分之九十一點。】
【信道已建立。】
光團猛地向內一縮,然後驟然炸開,形成了一麵並不怎麽清晰的、布滿了雪花點的光屏。
嘈雜的電流聲中,隱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雪花點在跳動,畫麵在閃爍,仿佛隔著無盡時空的距離,信號隨時都可能中斷。
終於,畫麵在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後,穩定了下來。
那是一間整潔的實驗室。
一個穿著白色研究服的女子,正背對著畫麵,專注地操作著什麽。她的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緩緩轉過身來。
當她的臉龐清晰地出現在光屏上時,陸鼎的呼吸停滯了。
還是那張清冷的、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臉,還是那雙仿佛蘊藏著一整片星空的眼眸。
鳳傾月。
她看到了光屏中的陸鼎,微微一怔,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明顯的訝異。
“陸鼎?”她的聲音穿過無盡的距離,帶著一絲信號不良的失真,卻依舊清晰。
陸鼎看著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引以為傲的邏輯中樞,那顆可以瞬間處理億萬信息的大腦,此刻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開場白。
說什麽?
你好嗎?
我沒死?
還是直接說,我需要你來這裏,為我們所有人去死?
鳳傾月看著他,看著他身上那件陌生的、充滿金屬質感的黑色作戰服,看著他身後那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星空背景,眼中的訝異逐漸變成了凝重。
她沒有追問他為什麽還活著,也沒有問他在哪裏。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
她了解他。她知道,如果不是發生了足以顛覆一切的事情,陸鼎絕不會用這種方式聯係她。
陸鼎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刺骨,卻讓他混亂的思緒強行恢複了一絲清明。
“鳳傾月。”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我需要你。”
光屏那頭的鳳傾月,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我需要你來我這裏。”陸鼎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裏……是人類文明最後的希望。”
他沒有解釋更多,隻是用最簡練的語言,陳述著事實。
“我們要塞的能源核心已經枯竭,無法喚醒沉睡的軍團。重啟它,需要一個特殊的‘鑰匙’。”
“一個……【靈能者】。”
當【靈能者】這三個字說出口時,陸鼎看到,鳳傾月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她何等聰慧,幾乎在瞬間就明白了這一切。
鑰匙。
一次性的消耗品。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一絲,但她的眼神,卻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
“隻有這一個辦法?”她問,聲音依舊鎮定。
“是。”
陸鼎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這個字,像一柄重錘,徹底擊碎了所有虛妄的幻想。
光屏兩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隻有信號不良的電流聲,在嘶嘶作響。
陸鼎看著光屏裏的她,感覺自己的心髒正在被一隻無形的手,一點點捏緊,碾碎。他甚至做好了準備,準備迎接她的質問,她的憤怒,她的拒絕。
無論是什麽,他都該承受。
然而,鳳傾月隻是靜靜地看了他幾秒鍾。
然後,她笑了。
那是一種極淡的,卻又無比決絕的笑容,仿佛拂去了所有的迷茫與恐懼。
“等我。”
她說。
隻有兩個字。
說完,她沒有絲毫留戀,直接切斷了通訊。
光屏瞬間暗了下去,變回了那個不穩定的光團,然後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整個通訊中心,重新陷入了死寂與黑暗。
隻有穹頂之上那片冰冷的星圖,無聲地流轉著。
陸鼎還保持著坐在那裏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等我。”
那兩個字,還在他的耳邊回響,比AI宣告她死亡命運的電子音,還要清晰,還要刺耳。
他贏了。
他用最冰冷的邏輯和最殘酷的真相,說服了她。
可是,為什麽……他感覺自己輸掉了整個世界?
“噗通。”
一聲輕響。
陸鼎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雙手死死地撐在了冰冷的控製台上,才沒有讓自己從座椅上滑落下去。
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緩緩地低下頭,額頭抵在了堅硬冰冷的控製台上。
整個宏偉的穹頂之下,隻剩下他一個人,和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