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鼎沒有動，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他的目光穿過無數靜立的休眠倉，望向那片沒有盡頭的純白深處。
    “喚醒的定義是什麽？具體能量需求是多少？”
    他的聲音穿透了死寂，像***術刀，精準地剖開****的外殼，直指核心的數據。
    【喚醒，指將休眠單位的生命體征從最低維持水平提升至標準作戰狀態，並同步激活其配套的製式裝備。】
    AI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冰冷的數據流開始在空曠的大廳中回響。
    【激活一名A級基因改造戰士，需要1.2 x 10^9焦耳。】
    【激活一名特化型靈能作戰單位，需要3.7 x 10^9焦耳。】
    【激活一名戰略級泰坦駕駛員並同步其機體，需要8.5 x 10^11焦耳。】
    一串串數字在陸鼎的腦中迅速構建成一個能量模型。
    【喚醒全部單位，總計需要能量約等於……一顆K2型主序星在0.3秒內釋放的總能量。】
    陸鼎的眼瞼微微一跳。
    “這座要塞的中央能源核心，剩餘能量是多少？”
    【中央能源核心已持續待機五千七百一十二個標準年。目前，剩餘能量為額定總量的0.017%。】
    AI給出的數字，宣判了死刑。
    “不夠。”陸鼎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連百分之一的兵力都無法喚醒。”
    【你的計算無誤。】
    AI平靜地承認了這個絕望的事實。
    【常規喚醒方案，已經失效。】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麽？”陸鼎的邏輯鏈條飛速運轉，“我的基因序列是最高權限，但權限無法憑空創造能量。”
    【權限是前提，不是解決方案。】
    【唯一的解決方案是：重啟中央能源核心。】
    “重啟？”陸鼎皺起了眉，“重啟程序是什麽？”
    【中央能源核心並非傳統的聚變或湮滅反應堆。它的本質，是一個被禁錮的、穩定化的微型奇點。五千多年前，為了進入極限節能的待機模式，它的引力場被主動收縮至休眠閾值以下。】
    AI的解釋開始觸及陸鼎知識體係的盲區。
    【重啟它，需要一個外部力量，瞬間突破這個休眠閾值，重新激發奇點的能量循環。這個過程，無法通過任何機械或能量衝擊完成。任何外部的暴力幹涉，都會導致奇點失穩，將整個戴森環連同這片星係一起吞噬。】
    陸鼎沉默地聽著，他知道，關鍵的部分要來了。
    【根據最終協議的規定，重啟核心需要一個‘鑰匙’。】
    “鑰匙是什麽？”
    【一個生物媒介。】
    AI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深沉，仿佛在陳述一條宇宙的基本法則。
    【一個能夠理解並駕馭空間法則的生命體。隻有這樣的存在，才能以自身為坐標，引導能量精準地穿透核心的次元壁壘，在不破壞其穩定結構的前提下，重新點燃它。】
    【我們稱這種存在為——【靈能者】。】
    靈能者……
    陸鼎想起了鳳傾月那神乎其技的瞬移能力，想起了她對空間的獨特感知。
    他的心髒，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
    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電流，順著他的脊椎爬了上來。
    “你們的數據庫裏，有符合條件的【靈能者】檔案嗎？”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一字一句地問道。
    整個英靈殿再次陷入了那種能吞噬一切的寂靜。
    這一次，沉默持續了很久。
    久到陸鼎以為AI的係統出現了某種延遲。
    【有。】
    終於，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曙光號】進入這片空域的瞬間，要塞的超光速掃描陣列就已經被激活。】
    【我們對你們的世界，進行了初步的數據掃描和建模。】
    【在掃描覆蓋的範圍內，我們找到了一個……完美符合所有苛刻條件的個體。】
    陸鼎的呼吸停滯了。
    他沒有再問。他隻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待著那個即將砸落的審判。
    【個體生命體征穩定，靈能波動頻率與核心重啟需求高度契合，對空間法則的掌握程度……遠超理論模型。】
    AI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進行最後的確認。
    【目標已鎖定。】
    【重啟成功的理論概率為：97.34%。】
    【她的名字……】
    【鳳傾月。】陸鼎的呼吸停滯了半秒。
    他站在那片由休眠倉構成的白色森林前，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投入星雲的塵埃，周圍的一切都宏大、古老，且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喚醒他們……需要什麽？”他的聲音異常平穩，像是在確認一道簡單的指令。
    【能源。】
    AI的回答幹脆利落，不帶任何感情。
    【海量的能源。】
    【這座要塞的中央能源核心，代號【恒星之種】，在經曆了五千七百一十二年的低功率待機後，其內部的簡並態物質已接近衰變末期。】
    隨著AI的敘述，陸鼎麵前的空氣中，一幅巨大的三維結構圖憑空展開。那是一個無比複雜的球形裝置，無數環狀結構層層相扣，圍繞著一個發出微弱白光的內核。結構圖的一角，一個紅色的能量條幾乎見底，上麵標注著一個刺眼的數字：1.37%。
    【目前的剩餘能量，僅夠維持【英靈殿】及要塞基本維生係統運轉不超過三百個標準地球日。】
    【強行啟動軍團喚醒程序，將在三分鍾內導致能源徹底枯竭，屆時，要塞將成為一座無法啟動、無法防禦、無法維生的金屬棺材。】
    “……沒有備用能源嗎？”陸鼎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1.37%的數字。
    【所有備用能源，均在五千年前的最終戰役中消耗殆盡。】
    “從外部獲取呢？我們正環繞著一顆恒星。”
    【【恒星之種】的設計，是直接汲取奇點能量，而非恒星輻射。要塞的常規能源采集單元，早已在漫長的時光中損壞或失效。修複它們所需的時間與資源，我們都沒有。】
    AI的每一句話，都在無情地粉碎著希望。
    陸鼎沉默了。他的大腦像一台超級計算機，瘋狂地分析著所有可能性，但每一個推演的盡頭，都是一個死局。沒有能源，這支足以扭轉戰局的無敵軍團，就隻是一堆沉睡的鐵棺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什麽都做不了。”陸鼎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不。】
    AI否定了他的結論。
    【根據我的計算，存在一個成功率為17.4%的解決方案。】
    陸鼎的眼眸微微一動。
    17.4%，在當前這種絕境下，這個數字幾乎等同於奇跡。
    “說。”
    【重啟【恒星之種】。】
    冰冷的四個字，讓陸鼎的思維出現了瞬間的凝滯。重啟一顆人造恒星的核心？這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技術範疇。
    【【恒星之種】的核心並非單純的物理裝置，它是一個被禁錮在穩定時空泡內的微型奇點。它的衰變是不可逆的熵增過程。常規的能量注入無法使其恢複。】
    【唯一的辦法，是利用更高維度的法則，對其進行一次“格式化”重置。】
    AI的解釋越來越趨向於神學的領域，但陸鼎知道，這隻是更高層次的科學。
    “需要什麽條件？”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一把鑰匙。】
    【一把能夠暫時撬動空間法則，打開時空泡穩定結構的生物鑰匙。】
    AI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調取更深層的數據。
    【我們需要一名【靈能者】，一名對【空間法則】有著極高親和度與掌控力的【靈能者】。】
    【這名【靈能者】需要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媒介，將自身的靈能網絡與【恒星之種】的核心矩陣連接，引導空間法則的力量，撕開一道足以讓核心重置的“裂口”。】
    陸鼎立刻明白了這番話背後隱藏的殘酷真相。
    “這個過程……對‘鑰匙’意味著什麽？”
    【根據模擬推演，作為媒介的生物體，其精神與肉體將在0.07秒內被核心的奇點能量徹底分解，化為最基本的粒子。】
    【這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陸鼎閉上了眼睛。
    用一個人的生命，去換取整支軍團，以及人類文明的未來。這是一道冰冷而殘酷的數學題。
    對於此刻的他而言，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去哪裏找這樣的人？”他重新睜開眼，目光中隻剩下絕對的理性，“這個宇宙裏，符合條件的【靈能者】有多少？”
    【在舊文明的數據庫中，能夠達到這種級別的空間係【靈能者】，被稱為“星門級”。每一個都是文明的戰略級瑰寶，其稀有程度，超過一百個星係中誕生一個。】
    “也就是說，找不到。”
    【不。】
    AI再一次否定了他。
    【我已經找到了。】
    【在【曙光號】躍遷至此坐標時，其引擎產生的空間漣漪，被我的超距感應陣列捕捉並分析。通過解析漣漪的特征數據，我逆向追蹤到了它的源頭。】
    【那是一次極其強大的、遠距離空間傳送所留下的痕跡。】
    【而釋放這次傳送的【靈能者】，其對空間法則的親和度，完美符合，甚至超越了成為“鑰匙”的全部苛刻條件。】
    陸鼎的心髒，那顆早已被他用理性層層包裹起來的器官，毫無征兆地劇烈收縮了一下。一種陌生的、被他遺忘了許久的預感，如同電流般竄過全身。
    “她在哪？”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用的是“她”，而不是“他”或“它”。
    AI沒有回答。
    取而代DE的，是在陸鼎的麵前，那副巨大的【恒星之種】結構圖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清晰無比的立體人像。
    那是一個女人的臉。
    一張他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臉。
    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研究服，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清冷的眼眸中，仿佛蘊藏著一整片星空。她正微微側著頭，看著一份懸浮在空中的數據光屏，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專注於研究時的淺淡笑意。
    那是他記憶中，她最常見的模樣。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最終的審判，在空曠的“英靈殿”中一字一句地響起，敲碎了陸鼎所有的邏輯和冷靜。
    【目標鎖定：鳳傾月。】陸鼎的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幹燥的空氣刮過喉嚨，帶來一絲刺痛。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這片無垠的休眠倉森林中拔出，重新聚焦於空無一物的正前方。
    那裏是聲音的來源。
    “喚醒的程序是什麽？”
    他的聲音比之前穩定了許多，像一台重新校準了參數的機器，冷靜，且直指核心。
    【程序已預設。但無法執行。】
    AI的回答同樣直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前置條件未滿足。】
    陸鼎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什麽條件？”
    【能源。】
    這個詞在宏偉的英靈殿內回蕩，簡單，卻又沉重如山。
    【這座要塞的中央能源核心，在經曆了五千七百一十二個標準年的最低功耗待機後，其能量儲備已低於安全閾值的百分之零點零一。】
    【現有能源，僅能維持基本維生係統、引力場以及這座英靈殿的休眠協議。】
    AI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冰冷的數據流淌而出。
    【喚醒第一批次，即三十六位泰坦駕駛員，需要核心能量輸出達到峰值的百分之三十。】
    【喚醒第二批次，一百二十二萬靈能作戰單位，需要峰值的百分之七十。】
    【全員喚醒，需要峰值的百分之九十五。】
    【以目前的能量儲備，任何喚醒嚐試都將導致核心徹底崩潰，屆時，整座要塞的維生係統將在三分鍾內失效，我們都將化為宇宙塵埃。】
    死寂。
    絕對的死寂。
    AI陳述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砸在陸鼎的邏輯中樞上。他飛快地計算著，但得出的每一個結果都指向同一個結論——絕路。
    這是一個悖論。
    喚醒軍團需要能量，而獲得能量的前提，或許就需要這支軍團。他們被困在了這個死循環裏。
    “沒有備用能源？”
    【備用能源已在五千年前的最終戰役中全部耗盡。】
    “無法從恒星汲取？”
    【能量汲取陣列損壞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八，修複它們所需的能量，遠超我們目前的儲備。】
    AI的回答滴水不漏，封死了所有常規的可能性。
    陸鼎沉默了。他不是一個容易絕望的人，因為絕望本身就是一種非理性的情緒。但此刻，他的處理器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試圖從這片數據構成的沙漠中，找到一粒名為“可能”的沙子。
    他找不到。
    “所以，你帶我來這裏，隻是為了讓我看一眼這座巨大的墳墓？”他的語氣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質問。
    【不。】
    【常規方法無效，但存在一個唯一的、**險的解決方案。】
    陸鼎的身體瞬間繃緊。
    “說。”
    【重啟中央能源核心。】
    【要塞的核心並非單純的能量聚合體，它是一個微型的、被禁錮的奇點。理論上，它的能量是無限的。但啟動它的“鑰匙”在最終戰役中遺失了。】
    【經過我的計算，重啟核心，需要一個新的“鑰匙”。】
    “什麽鑰匙？”陸鼎追問。
    【一個活著的生物媒介。】
    AI的聲音變得有些不同，仿佛在調用某個極深層的數據庫。
    【一個對空間法則有深刻理解，並且自身能夠承載巨大能量流的特殊生命體。】
    【在我們的文明記錄中，這類個體被稱為——【靈能者】。】
    陸鼎的心髒猛地一跳。
    靈能者……這個詞他並不陌生。在【曙光號】的數據庫裏，這是人類進化的一種罕見分支，擁有著超乎常人的精神力量。
    “一個【靈能者】……就能重啟一顆恒星的能量核心？”這聽起來更像是神話，而非科學。
    【並非任意的【靈能者】。】
    【他或她，必須將自身的精神力與空間法則深度融合，以自己的身體為“橋梁”，將核心從休眠狀態，重新鏈接到正常的物理宇宙。這個過程極其危險，成功率低於百分之十。】
    【但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唯一的出路……
    陸鼎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空氣依舊冰冷，卻似乎不再那麽令人窒息。至少，有了一條路，無論它看起來多麽荒謬，多麽渺茫。
    “去哪裏找這樣的人？”
    他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整個英靈殿再次陷入了寂靜。這一次的寂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長。淡藍色的光點在陸鼎腳下無聲地閃爍，像是在進行著某種複雜的運算。
    終於，AI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帶你進入這裏之前，我已經通過戴森環的超空間陣列，對已知宇宙扇區進行了超過十的三十次方量級的因果律掃描。】
    【掃描結果是……幸運的。】
    【我找到了一個。】
    【一個完美的、甚至超越了理論模型的……候選人。】
    陸鼎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沒有催促。他知道，答案即將揭曉。
    【她的生命形態，她的能量波動，她對空間法則的掌握程度……所有參數都與重啟核心的條件完美契合。】
    【目標已鎖定。】
    冰冷的電子音，在這一刻，仿佛帶上了一種宣告命運的終極裁決感。
    【目標代號：鳳傾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