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卷哭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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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聲剛敲過,雲知夏這才拖著一身寒氣回到慈幼局。
新掛上的“雲心堂”禦賜牌匾,被孩子們用鬆脂灰混著蜂蠟,擦得溫潤油亮。
雲知夏指尖劃過匾額,鬆脂那股特殊的清香竄入鼻尖。
這玩意兒裏的萜烯,正是治喘症的良藥。
她人剛邁進門,就被兩發小炮彈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娘親!”
雲知夏順勢蹲下,將兩個孩子死死摟住,那力道,恨不得把他們直接揉進自己骨頭裏。
熟悉的奶香混著淺淡的草藥味兒,總算讓她那顆在天牢裏凍了好幾天的死心,重新撲騰了兩下。
她捧起兩個孩子的小臉,上上下下地打量。
瘦了。
眼底下都掛著一圈淡淡的青黑。
雲知夏的心口驀地一抽,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她攥緊了袖口,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娘親……是不是要坐牢了?”
話音未落,她眼風一掃,冷冷地瞥向牆角陰影裏的暗衛。
“裴硯之的死穴,不在朝堂之上。”
“在他貪的每一兩銀子裏。”
她的指尖飛快蘸了點水,在袖口內側寫下“牽機”二字。
水痕滲入布料的速度,是隻有她才懂的驗毒法子。
夜深了,屋裏的燈火卻還亮著。
三司會審,擺明了是鴻門宴。
主審官有三個:刑部尚書,那是裴硯之的門生;大理寺卿,一根牆頭草;唯一能撬動的,隻有都察院那個又臭又硬的左都禦史,張廉。
雲知夏正對著一張白紙出神,雲小墨已經端著一碗溫好的羊奶,噠噠噠跑了進來。
他把羊奶往娘親手邊一推,又攤開一塊刻著“京城七十二坊”的木製記事板,小手熟練地用炭筆圈出了第三坊的刻痕。
“文宿閣的規矩,一個坊的情報,稅銀五錢。”
“張府在第三坊,就值五錢!”
他索性抱起慈幼局的賬本竹簡,指著上麵新刻的字。
“喘症的娃十個,診金一人三錢。”
小家夥頓了頓,補充道。
“可張家小公子那是急症,照咱們慈幼局的規矩,溢價十倍,那就是一百兩!”
“慕容叔叔說的,蜜餞果子換情報,童叟無欺!”
雲知夏被他這副小大人的模樣逗得剛想笑,旁邊的雲小暖就揉著眼睛湊了過來。
她打了個秀氣的小哈欠,小鼻子在空氣裏用力嗅了嗅。
“娘親,我聞到張大人的味兒了。”
“他心裏有個小人兒,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那個小人兒說,他的小孫孫,快要喘不過氣了……”
雲知夏原本還懸著的心,倏然落定。
她要的那個突破口,來了。
隻是,要治張家小公子的喘症,方子裏那幾味藥,有錢都難買。
也不知這消息是怎麽漏出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慈幼局的門檻,就真真切切地快要被人給踏破了。
頭一個來的,是靖王府的親衛。
那親衛跟座鐵塔似的杵在門口,麵無表情地將一個沉甸甸的金箱,“哐當”一聲擲在地上。
他腰間那塊玉佩上,龍飛鳳舞地刻著一個“拆”字,一看就是蕭玨昨夜親手劃拉上去的。
“王爺有令!”
“王妃說了,孩子要是病了,本王這就去把太醫院拆了當柴燒!”
他用一根銀針探了探金錠的溫度,又補了一句。
“王爺還說,金錠要是暖的,那就是天賜良緣。”
雲知夏瞧著那口幾乎能閃瞎人眼的金箱,心裏頭一時間五味雜陳。
她這邊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京兆府的皂隸就從人堆裏擠了進來。
他袖口還沾著未幹的墨漬,一聲不吭地遞上一本半舊的《大乾律例》。
書頁翻到了第七十二頁,一張批文正好夾在“喘症”的條目底下。
“京兆府特許,慈幼局可調配喘症用藥,期限三日。”
他轉身要走,想了想,又遞過來一本《藥材名錄》。
“《名錄》第三頁,顧大人給標注了能替換的藥材。”
靖王府的親衛剛想開口嘲諷兩句,巷口又是一陣喧嘩。
慕容熙的管家滿麵春風地走來,身後幾個壯漢,抬著一口明顯更大的箱子。
箱蓋“砰”的一聲被掀開,滿箱子珍稀藥材的香氣,瞬間霸道地彌漫了半條街。
“雲小姐,我家公子說了。”
管家清了清嗓子,把自家主子那副玩世不恭的調調學了個十成十。
“白事行的素車已經把慈幼局給圍滿了,小公子要是救不活……”
他慢悠悠地從箱子底摸出一個青瓷瓶,裏麵裝著一枚血玉髓。
“就得勞煩小墨少爺貢獻點血,配上這血玉髓,咱們慈幼局的大旗才能插遍十三州。”
瓶底還壓著半幅畫,畫上隻有她低頭為孩子整理衣襟的側影。
“公子還說了:這正臉嘛,得等您親口答應那聲‘好’,才給畫。”
三更天,雲知夏好不容易才把兩個寶貝哄睡。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孩子的臉頰,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三個爹爹都很好……”
心口卻沒來由地一緊,顧晏塵袖口那股墨香,怎麽跟前世那個人的那麽像。
她猛地轉身,從暗格裏抽出那卷毒理冊,就著燭火疾書。
蕭玨的“拆”字玉佩,是把利刃,能破局。
顧晏塵的七十二頁批文,是麵厚盾,能保命。
慕容熙的半幅畫像,更是能換來三城藥田的活契。
“有了他們,還愁什麽。”
她將竹簡貼在心口,低低地歎了口氣。
若不是為了這兩個小家夥,她真想……罷了。
再起身時,雲知夏將一滴血滴入了剛寫好的藥方。
“這張方子,可不止是救張禦史的孫子。”
“更要叫滿京城的人都瞧瞧,養孩子,可比貪汙來錢快多了!”
第二天,一張整合了三方資源的藥方,被悄無聲息地送到了張禦史的夫人手中。
張夫人拿到藥方時,如獲至寶,千恩萬謝。
雲知夏聽著手下傳回來的消息,心裏那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可她這口氣,還沒來得及完全鬆下去。
一直安安靜靜待在角落裏看書的雲小暖,身子忽然毫無征兆地晃了一下。
她的小手猛地捂住心口,那張小臉“唰”一下,白得跟紙似的。
“娘親!”
“張大人心裏的小人兒在哭!”
“它說……‘毒藥混在安神香裏,和當年害死外祖母的‘牽機引’,一模一樣!’”
話音剛落,雲小暖猛地吐出一口烏黑的血。
“娘親……這毒……它在吃我的胎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