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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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舅府的金庫是給抄了沒錯,慈幼局的賬上,也總算有了筆瞧著像樣的進項。
可雲知夏這心裏頭,非但沒鬆快半點,反倒像是又給灌了一肚子冰水,沉甸甸地往下墜,堵得更慌了。
京城的糧價簡直是發了瘋,天天一個價,憋著勁兒地往上跳。
慈幼局裏好幾十張嘴嗷嗷待哺,那銀子花得跟淌水似的。
再這麽吃下去,甭說金庫了,就是有座金山,也得被這幫小家夥給啃禿了。
雲知夏瞅著快能跑耗子的米缸,伸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不行,不能這麽坐吃山空,必須得想個轍。
想探這渾水的深淺,就得去京城最大的陳記糧行。
這天,她索性帶上倆孩子,親自走了一趟。
糧行裏人山人海,胳膊挨著胳膊,挪個腳都費勁。
空氣裏全是米糠的粉塵味兒,混著一股子火燒眉毛的焦躁。
雲小暖的小手攥緊了娘的衣角,在人縫裏被擠得東倒西歪。
她嫌棄地扇了扇小鼻子,踮起腳湊到雲知夏耳朵邊上小聲嘀咕:“娘親,這裏好多人心裏的小人兒都在歎氣。”
“就那個胖老板,他心裏的小人兒都快笑開花了,嘴裏還一個勁兒地數錢呢!”
話音才落,小丫頭沒憋住,“阿嚏”一聲,一小點白麵粉,不偏不倚,正好沾在她翹翹的鼻尖上,像落了點雪。
雲知夏被她給氣笑了,伸出指頭,寵溺地幫她刮掉了。
雲小墨壓根兒沒往人堆裏湊熱鬧。
他自個兒蹲在糧行大門口,拿根小樹枝沒勁地在地上劃拉,可那雙黑溜溜的眼睛卻一刻沒閑著,專盯著那些進進出出的夥計瞧。
他不是看人,是看人家的鞋。
直等到雲知夏拎著一小袋貴得離譜的大米出來,他才一溜煙跑過來,拽了拽娘親的袖子。
“娘親,你看他們的鞋底。”
他朝著一個剛卸完貨的夥計揚了揚下巴。
“搬米的夥計,鞋底沾的都是京郊那邊的黑土。”
“可剛才那個老板,跟您說米是剛從江南運過來的。”
“我聽顧叔叔念叨過,江南是水鄉,那邊的土是黃泥!”
說著,他從兜裏掏出塊不知哪兒撿來的碎瓦片,用小石子在上麵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倉房,邊上還畫了好幾個大圈。
“我猜啊,他們那些好米,壓根就沒進城,全都囤在京郊的大倉裏頭呢!”
第二天,雲知夏又領著雲小墨,踏進了陳記糧行。
陳老板腆著個西瓜大的肚子,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慢悠悠盤著兩顆油光瓦亮的核桃。
他眼皮都懶得掀一下,隻拿眼縫兒掃了雲知夏母子一眼,嘴角一撇,滿臉的瞧不上。
“喲,又來了?昨兒那點米,塞牙縫兒都不夠吧?告訴你,今兒的價可跟昨兒不一樣了,一石,再添五十文!”
在他看來,這對孤兒寡母,可不就是主動送上門來挨宰的肥羊嘛。
雲知夏也沒吭聲,徑直拉了條凳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臉上沒什麽表情。
她朝雲小墨使了個眼色。
雲小墨心領神會,立馬從隨身的小布兜裏,掏出他那寶貝算盤,“啪”一下擱在櫃台上。
那聲兒,又脆又響,驚得滿屋子的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陳老板的眼皮,總算跳了一下。
雲小墨奶聲奶氣地開了口,嗓門兒不大,可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整個糧行。
“陳伯伯,我昨天沒事兒幹,幫您算了筆賬。”
陳老板盤核桃的手一停,這才眯縫起眼,頭一回正兒八經地打量起這個還沒櫃台高的小娃娃。
“您從京郊收糧,一石米,本錢三百文。”
“雇人運進城,算上車馬人工,撐死了,三百五十文。”
“您賣給咱們,一千文一石。”
他的小手在算盤上劈裏啪啦一通狂撥,珠子撞得又急又響,像一下下敲在人心坎上。
“這一裏一外,一石米您就淨賺六百五十文。”
“您這利錢,可比我聽書裏說的攔路搶劫,來錢快多了!”
陳老板臉上的肥肉狠狠哆嗦了一下,那雙盤著核桃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他腦門兒上,一層細密的冷汗不知不覺冒了出來。
這筆賬,是他自己個兒爛在肚子裏的數,怎麽就被一個毛孩子,當著這麽多客人的麵,給掀了個底朝天!
這回,是真讓人拿住了命門。
到最後,陳老板哭喪著一張臉,點頭哈腰地答應,以每石四百文的“交情價”,長期給慈幼局和蘇家商號供糧。
雲知夏這一手,不光解了慈幼局的燃眉之急,轉頭就把這批平價糧,提到了每石六百文,全數供給剛搭上線的蘇家商號。
蘇家在京城家大業大,鋪子人手都缺不了這吃飯的家夥。
這麽一來一回,每個月,啥也不幹,穩穩當當就是三百兩銀子落袋。
這事兒沒過兩天,就傳到了慕容熙的耳朵裏。
他搖著一把騷包的玉骨扇,邁著八字步,不緊不慢地晃進了慈幼局。
雲小墨那會兒正抱著他的小算盤,板著張小臉坐在門檻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剛簽下的供糧契書。
慕容熙湊過去,指尖在小墨的算盤上輕輕一勾,“嘖,小神童這賬算得,比我慕容家那幫老賬房都精。”
他扭頭看向雲知夏,一雙桃花眼裏全是笑意,跟隻成了精的狐狸似的。
“雲姑娘,你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打算把整個京城的糧價都捏在自己手裏了?”
雲知夏正在理賬,聽見他這話,順手就把那張寫滿數字的紙遞了過去。
“慕容公子要是看得上,蘇家商號這份利,算你一股。”
她的指尖,不經意間劃過扇骨,帶起一絲清冽的薄荷香。
這味兒,跟那天他塞給小暖的糖果子,一模一樣。
雲知夏理賬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慕容熙“唰”地合上扇子,輕笑一聲。
“比起這點小錢,”
他往前湊近了一步,壓低了嗓音,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耳廓,“我更想跟雲姑娘做個約定。”
“下回再有這種好事,雲姑娘第一個,可得想著我。”
慈幼局的糧食危機,就算這麽過去了。
孩子們又能吃上熱騰騰的白米飯,小院裏,又恢複了往日的雞飛狗跳。
這天傍晚,雲知夏正領著孩子們在院子裏玩丟手絹。
一個衣衫襤褸、滿身是血的少年,踉踉蹌蹌地撲到慈幼局門口,“噗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不動了。
他懷裏揣著的一塊燒得半焦的木牌,也骨碌碌滾了出來。
雲小暖離得最近,好奇地跑過去,撿起了那塊黑漆漆的牌子。
小指頭剛碰到上麵的焦痕,就像被什麽東西燙著了,猛地一縮手。
“娘親!”
她舉著木牌,小臉煞白地衝向雲知夏,“這牌子好冰!裏頭……裏頭有個人在哭,一直在說……柳家害了他……”
雲知夏接過木牌,入手便是一陣刺骨的陰寒。
她用指腹擦掉上麵的灰,在焦黑的木頭紋理下,一個刀刻的字,隱約露出了半拉。
那字,筆鋒淩厲。
是個“承”字。
和柳承業名字裏的那個“承”,筆跡一模一樣。
雲知夏死死攥著木牌,那木牌的棱角,幾乎要嵌進她的掌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