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完美的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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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雲景負手立於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鬆的背影,也映照出他側臉冷硬的線條。
    良久,他才緩緩轉身,“虎妞與張尋所察,正是關鍵。楚懷瑾此人,溫文爾雅,禮數周全,情感真摯,幾乎……完美的無懈可擊。”他刻意加重了“完美”二字,“然而,過猶不及。越是毫無破綻,越是令人心生警惕。”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親衛稟報,楚將軍求見,言稱有要事相商。
    楚懷瑾依舊是那副清風朗月般的模樣,步入書房時,他先是對眾人拱手致意,目光在掠過沈桃桃時,微微停頓,隨即轉向謝雲景,語氣誠懇道:“謝將軍,深夜打擾,實乃懷瑾心中有一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他走到沙盤前,指著代表京城方向的位置,眉頭微蹙,似在斟酌言辭:“今日宴席之上,懷瑾提及三皇子倒行逆施,卻未敢盡言。如今大軍既已入城,同為討逆,懷瑾不敢再有隱瞞。”
    他仿佛下定了決心,“據懷瑾此前在京城時零星所得消息,以及近日一些……隱秘渠道傳來的風聲,三皇子為阻將軍南下,除明麵上派趙乾駐守鬆濤江外,暗中還布有兩路奇兵。”
    他的指尖劃過兩道弧線:“一路約五萬精銳,由驍騎將軍宇文鋒率領,秘密集結於西北方向的‘黑風峪’,意圖待我軍與主力膠著之時,出奇兵截斷我軍後路與糧道。另一路,則是其網羅的一批江湖亡命之徒,擅長潛伏暗殺,已分批潛入南下沿途重鎮,目標……恐直指將軍與沈姑娘等軍中首腦。”
    這番情報,可謂驚人。
    若屬實,無疑為大軍下一步行動提供了至關重要的依據。
    楚懷瑾說完,目光坦誠地看向謝雲景,“此乃懷瑾多方探聽得來,真假難辨,或許有誤,或許已是舊聞。但懷瑾以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特來稟報將軍,以供參詳。”
    他姿態放得極低,言語間充滿了為大軍安危考量的擔憂,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可能仍與京城有隱秘渠道聯係的嫌疑,以增加情報的可信度。
    然而,正是這份“毫無保留”,在謝雲景和沈桃桃聽來,卻更像是一把塗抹了蜜糖的利刃。
    情報本身極具價值,但來源模糊,真偽難定。
    若信之,大軍行動可能受其引導,步入未知陷阱;若不信,萬一為真,則後果不堪設想。
    楚懷瑾此舉,看似貢獻良策,實則將一道無比艱難的選擇題,拋給了謝雲景。
    謝雲景麵色不變,隻是深深看了楚懷瑾一眼。
    他拱手,語“楚將軍深明大義,提供如此重要軍情,雲景代全軍將士,謝過將軍。此事關係重大,容我等細細參詳。”
    楚懷瑾連忙還禮,連稱“分內之事”。他又關切地詢問了幾句大軍安置事宜,目光再次不經意般掃過沈桃桃,方才告辭離去。
    書房門重新合上,燭火搖曳,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李虎妞忍不住低聲道:“將軍,這情報……能信嗎?”
    沈桃桃凝視著沙盤上楚懷瑾方才劃過的軌跡,輕聲道:“真亦假時假亦真。他此舉,高明之處在於,我們無法完全忽視,卻又不敢輕易采信。如同在迷霧中,他為我們點亮了一盞燈,卻不知這燈,是指引前路,還是引人踏入深淵。”
    謝雲景走到沙盤前,手指點在那兩道弧線上,聲音冷冽如冰:“無論真假,臨淵城這潭水,比我們想象的更深。楚懷瑾……他正在下一盤棋,而我們,都成了他棋盤上的棋子。隻是這棋局最終指向何方,恐怕,唯有他自己才知曉。”
    月光依舊清冷,而臨淵城內的夜色,卻因這真偽難辨的軍情,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但楚懷瑾卻沒有給他們更多考慮的時間,第二天清晨,楚懷瑾踏著露水來到沈桃桃休息的院子。
    “沈姑娘,”他立在院門外,聲音溫潤如玉石相擊,“今日天氣晴好,懷瑾想請沈姑娘去看看城西的慈幼局。”
    沈桃桃正在院中查看軍報,聞言抬頭。
    晨光裏,楚懷瑾的眉眼格外清雋,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此刻映著天光,竟讓她想起雪山之巔的湖泊。清澈見底,卻又深不可測。
    “楚將軍有心了。”她放下軍報,淺笑頷首。
    慈幼局隱在一條梧桐掩映的深巷裏,還未走近,便聽得孩童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般傳來。
    楚懷瑾推開虛掩的木門,轉身對沈桃桃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個動作他做得極其自然,衣袖帶起一陣淡淡的檀香。
    院中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見到他,立刻歡叫著圍上來。
    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去拉沈桃桃的衣角,將一朵揉得皺巴巴的野花塞進她手裏。
    “這是……”沈桃桃怔住。
    楚懷瑾蹲下身,溫柔地撫過女孩的發頂,“這是阿沅,上月才來的。她父親戰死,母親病重,我便接了她來。”他抬頭看沈桃桃,目光柔軟得像春日的柳絮,“這孩子平日最是怕生,今日竟主動親近沈姑娘,可見緣分奇妙。”
    沈桃桃心中微動。她接過那朵小花,俯身與阿沅平視,“謝謝阿沅,這花很美。”
    小女孩羞怯地笑了,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參觀課堂時,楚懷瑾特意讓沈桃桃看孩子們臨摹的字帖。紙上的字跡稚嫩卻工整,內容竟是沈桃桃在軍城推行蒙學時編的《千字文》。
    “沈姑娘請看,”他指尖輕點紙頁,袖口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這些孩子都在學沈姑娘編的啟蒙書。懷瑾以為,教育乃立人之本,沈姑娘此舉,功在千秋。”
    他的觸碰一觸即分,恰到好處的克製。
    沈桃桃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目光掃過教室,桌椅雖舊卻整潔,書冊擺放井然,牆上還貼著她推行過的義務教育的示意圖。
    “將軍費心了。”她淡淡應道,心底那根弦卻繃得更緊。
    午時陽光正好,楚懷瑾邀她在院中海棠樹下小坐。
    石桌上擺著清茶和幾樣精致的點心,其中竟有京城特色的梅花糕。
    “聽聞沈姑娘喜愛此物,”他將青瓷碟往她麵前推了推,“懷瑾特意請了京城的師傅來教。”
    茶水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聲音卻清晰得一字一句敲在心上,“這些孩子……亂世飄零,若能得一方淨土,該有多好。”
    這話說的巧妙,既表達了自己的善意,隱隱和沈桃桃在軍城推行的政策初衷相應。
    沈桃桃握著茶杯的指尖微微發白。
    若不是昨夜剛發現軍情有異,她幾乎要相信這份知己之情了。
    日落時分臨別,楚懷瑾送她到巷口。
    暮色將他月白的長衫染成淺金,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卷書冊。
    “這是懷瑾閑暇時整理的農桑要略,”他遞過來的動作鄭重得像在交付什麽珍寶,“其中有些想法,與沈姑娘在軍城推廣的農桑事務不謀而合。若沈姑娘得空……願聞指教。”
    書頁邊緣有反複摩挲的痕跡,顯然主人經常翻閱。
    沈桃桃接過時,聞到扉頁上淡淡的墨香,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那是她平日熏衣常用的驅蟲香。
    這個發現讓她心頭一震。
    他連這樣的細節都留意到了,這份用心已然超越了尋常的欣賞。
            
